赵政乖巧地向嬴政行了礼,小步离开。嬴政忽然又叫住他:“慢着。”
赵政回头:“公子?”
嬴政指着他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赵政不太好意思道:“翻墙的时候摔到了石头上,没想到被公子看出来了。”
嬴政让他坐到榻上去,心说你这就是故意给我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也知道,这些小伤,赵政从来不会跟母亲说,甚至会遮遮掩掩,怕她担心。
嬴政一点点挽起赵政的裤脚,赵政则垂眸看着他。
他的右小腿明显比左边肿了很多,非常吓人,嬴政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得严重,立刻叫来了侍医。
侍医很快就来了,捏着赵政的腿按了一通,疼得赵政咬着牙直打哆嗦,小脸蛋白得血色都没了。
嬴政帮侍医按着赵政的腿,额头上很快就有了汗,赵政死死抓着嬴政的袖子,痛得发抖:“疼……疼。”
嬴政看着赵政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一向好脾气也有些火了:“还不行?!”
侍医被他这可怕又威严的气势吓得跪在地上,“应该是摔到了骨头,但是按着没有骨折,可能是裂了。”
嬴政和赵政都是一懵:“裂了?”
“是的是的……”侍医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发现嬴政的脸色非常差,忙补充道:“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裂开了!是裂了一点点,很细微的小缝隙,打上石膏,按时用药,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嬴政松了口气,“有没有遗患?”
侍医如释重负道:“一般不会有,小公子这个应该不是很严重,而且孩子还会长身体,大多数不会有后遗症。”
嬴政道:“那交给你。”
半个时辰后,赵政的腿固定了夹板打上了石膏,包成了粽子。
嬴政在旁边等宫人把药煎好送过来。
他非常不悦:“有门你不走,翻什么墙。”
赵政小声道:“其实我找了你好几次,可是他们根本不给我通禀。”
嬴政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脸色一沉,“你躺着不要乱动。”
他起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赵政大概猜到他是去做什么,也没问。他看嬴政的脸色非常阴沉,忍不住问:“你很担心我吗?”
嬴政扫了他一眼:“废话。”
“为什么?你是赵国公子,我是秦国人。”
嬴政:因为不想你做一个残疾皇帝,丢形象,没面子。
他道:“都是嬴姓赵氏,分什么秦国赵国。”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一颗星星一闪一闪的,不知怎么,他听到这一句特别开心。
让他有种和嬴政是一家人的感觉。
“伤好之前你先别回去,母亲也接过来,我给你们安排别院。”
嬴政可不觉得那些宫人会好好照顾赵政,虽然他对赵姬有点抵触,但是赵政是需要母亲的,他不能太自私。
“可以吗?”赵政下意识就要坐起来,被嬴政黑着脸按了回去。
“不可以也得可以,你躺好。”
赵政乖乖躺好了,激动得捂着被子偷笑。他要和长安君住在一起了吗?能天天看到他了?这不会是做梦吧?
嬴政怪怪地看着他,“笑什么。”
赵政如实道:“能每天见到公子,想想就很开心。”
他将被子盖过了鼻子,只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葡萄,黑溜溜地盯着嬴政。
过了一会儿,宫人煎好了药送了过来,赵政喝了,嬴政催他休息。他特意把漆案搬到榻上,一边写字一边陪着赵政。
赵政的目光不住地往他手上看:“公子在写什么?”
嬴政道:“韩非的书,把它写下来给你。”
这个时候的韩非还没有把他的奇作写完,嬴政只能自己动手,而且他既然答应做赵政的先生了,就要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教给他。
所以他在这里面加了许多自己的看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写完的。
赵政却非常开心,差点又要坐起来:“我想看。”
嬴政一抬眼把他瞪了回去:“睡觉。”
赵政只好乖乖睡觉。
但他没有真的睡着,而是等了很久。
夜深了,嬴政觉得手指有些僵硬了,才放下笔。
他轻轻将竹简卷好,装进麻布袋中,系好束口,然后将漆案挪开,给赵政掖了掖被子。
他望了赵政一会儿,才起身将灯烛吹熄,打算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赵政本来就一直在假寐,见他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嬴政的袖子。
嬴政一顿,回头,“还没睡?”
“我……”赵政本来想说换了个地方不习惯,转而又怕嬴政会把他送回去,迅速改口道:“我疼得睡不着。”
其实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只是摔了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锐痛,然后就麻木了。
不过侍医按的时候是真的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嬴政离开。
嬴政道:“那用点香?”
赵政点了点头:“好。”
嬴政拿起烛台走到东面的墙柜前,翻出香匣。他将香粉放进镂空的金猊香炉中点燃了。
淡淡的熏香味随着烟雾散开来,渐渐溢满整个房间,让人昏昏欲睡。
赵政没多久就困了,他强撑着睡意道:“先生,能再给我讲讲故事吗。”
嬴政一直在床边等他睡着,听见那句“先生”顿了一下,转头看赵政。
月色从窗外漏了进来,一地的冷光。
赵政的脸半藏在帷幕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他被嬴政拒绝怕了,又怕刚才叫他先生逾越了礼节,补了一句:“听着公子的声音我就不痛了。”
嬴政无奈,只好给他讲。
他的声音清正低缓,有一种非常侵略的磁性,严厉的时候仿佛严霜般肃杀,不容置喙。而温柔起来,又像是春风拂过融化的冰河,河上飘落无数桃花。
赵政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一直抓着嬴政的袖子。
嬴政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小孩?”
檀香渺渺,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