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在刚才才从嬴政口中说出,此刻又被赵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嬴政倒没想到自己还是个痴情种,既想抽赵政一顿,又觉得甚无谓。
他笑了笑,道:“这句话是母亲告诉我的。”
当年太后与嫪毐私下生育二子,嬴政不明白,想不通,他去质问自己的母亲,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知不知道什么是礼法。
那个秦国最尊贵的女人对着镜子自顾自地梳妆,看着铜镜中出离愤怒的儿子,什么都没说。
直到后来母亲病重,他踏平赵国,在邯郸坑杀了所有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想要让母亲走得安心一些,却在榻前得到了那迟来十年的答复:“情之所至啊政儿,你这一生或许都不会懂了。”
或许吧。
往事随风去,爱恨都成空。一眨眼,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赵政道:“先生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嬴政道:“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人。”
赵政笑了笑:“那倒是与太后有些像。”
嬴政不置可否,他瞥见赵政带着湿气的头发,把细绢递给他,“去把头发弄干,别着凉。”
“好。”
赵政经过嬴政许可点了助眠的香,然后走到另一方窗棂前打开了窗。外面明亮温暖的阳光随着清风落了进来,他站在光影中用一边手指梳理头发,偶尔目光会落到嬴政身上。
在他不远处,嬴政半躺在榻上,望着窗外。一川湖光山色,宫台楼阁,乱世中难得的静谧安宁。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赵政故意耗了些时间,等他晒好头发回到榻边,嬴政已经陷入沉睡。
案上的黄金狻猊香炉幽幽吐出了青烟,推开一片极淡的冷香。
这是西域进贡来的安神香,能很快助人入眠,味道很淡,不至于让先生觉得讨厌。
他在床榻边坐下了,轻轻按住嬴政的肩,低低道:“先生?宽衣吗?”
嬴政困倦地睁了睁眼,恍惚间,他以为这只是他称帝后某个平常的午睡,隐约听见了宽衣,以为赵政是某个侍官,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张开双手。
赵政脱去了他的外袍,手指落到嬴政腰间,很是短暂地停了一下,旋即解开衣带。
衣带取下后,服饰宽松下来,散漫地罩在嬴政身上。
嬴政半睡半醒地闭着眼,随意扯开了衣襟。这侍官不太熟练的样子,他随口道:“赵高呢?”
说完,脑海深处又忽然想起来赵高都干了什么好事,突然清醒了似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到是赵政,嬴政还有些愣住,随着意识的恢复,才想起他现在的处境,不由得失笑。
“先生做梦了吗?”
嬴政嗯了一声,没有回答是什么梦,眉目敛然:“倒是我先睡着了。”
“无妨的,”赵政眸光一暗,引着嬴政与他一并躺下了,扯过薄毯,轻声道:“睡吧先生。”
嬴政这几天也没有睡好,被香一催,亦是十分疲倦,他一躺下就再次睡着了。
赵政与嬴政隔开了一些距离,闭上眼,静静回想着先生的样子。
然而那个名字却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的思绪中——
……赵、高?
他第一次听到先生说起一个陌生人,而且是用一种非常熟悉、习惯的神态,仿佛……是在对一直陪在身边的某个人说话。
赵政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
赵政到底是没有睡着,他轻轻离开床榻,将窗户一扇扇关了,拉上窗帷。整个寝室昏暗了下来,赵政在案上点了一盏如豆的灯火。
香炉还吐着烟,缈缈地在烛光下散开。赵政在嬴政身边坐了一会儿,望着他的睡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想要离开时,不小心把榻上的竹简扫到了地上。
声音立刻就把嬴政吵醒了。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就要起身,却被赵政轻轻按住。
“先生,是我。”赵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睡得着么浅,温声道:“再睡会儿吧先生。”
嬴政微微松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握住了赵政的手,反过来轻轻安抚了一下:“没事。”
说着他想起什么,“怎么不睡?”
“学生睡醒了。”
嬴政点点头,“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伐韩?”
话题一转,赵政愣了一下,旋即道:“先生为何认为我会先伐韩?朝中支持伐赵的人也很多。”
“赵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是一时可以攻克的。赵偃虽无建树,却不至于昏庸,离间计行不通。王翦和李牧用兵在稳,宁可守成,不可冒险,他们两个打起来谁也捞不到好处,徒然消耗国力罢了。”
赵政头一次听嬴政说这么多话,他觉得先生在谈及国事时思考的样子格外地迷人,不由得想多听他说一会儿,暗中牵引道:“但是赵国国力不如秦国。”
“这是下下策。”嬴政坐了起来,手指在精致的金玉案上轻轻敲着:“赵国固然不如秦国,即便秦国能攻克赵国,国力也会大大疲惫,再想伐其他诸国免不了要休养一段时间。速伐韩,缓伐赵。”
“那先生觉得谁可以伐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