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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寡人(1 / 2)

直至深夜,酒肆要关门了,掌柜的亲自到案前劝客。

相府那位小祖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而这紫衣少年却依旧眸如秋水眉如春山,看不出半点醉意。掌柜的自然是向嬴政行了礼,委婉地劝离。

过一会儿就会有官府的人视察各个大街,执行宵禁,掌柜可不敢顶风作案。

嬴政会意,看张良的样子应该是叫不醒了,给了掌柜一两金:“让他在这里过一夜吧,好好照顾。”

也不是头一回了,先前张良跟相国吵架就是睡在他这里,掌柜习以为常,正要推拒,那紫衣少年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拒绝。

这少年明明年纪不高,举手投足却有种天然的贵气,掌柜不敢多说,忙起身送客,给他点了一盏灯。

嬴政接了灯走出酒肆,幽深的巷子里没有一点光明,只有他手里的灯光,萤火似的一点,隐隐幽幽,风一拂就能灭了。

掌柜的不太放心:“让伙计送您回吧?”

嬴政温声笑了一下:“不必了。”

他提灯走入黑暗中,窄袖长衣在风里扬起,明灭的烛火照着半边吹拂的衣袍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

掌柜目送那一点渺茫的火光走远了,有些不放心地转身,打算和伙计一起收拾店里的东西,然后冷不丁看见张良站在自己旁边,探头望着巷子尽头。

老板吓了一跳,刚要说话,被张良一个噤声的手势打住了。红衣少年讳莫如深地摇头,眨了眨眼睛,“我去睡觉了啊,好梦。”

掌柜一头雾水,奈何这位现在是个摇钱树,点头哈腰地应了:“好梦好梦。”

张良带着他的酒坛子去了二楼的杂物间,房间堆满了各种东西,勉强塞了一张紧紧巴巴的小床榻,张良倒在上面,哼了首郑风的情歌,脑海中回想着这个魏如的一言一行。

这个人想做什么?绝不可能只是来交朋友。人无利不往。张良仔细算了算自己身上可利用的地方,泡妞不行,打架不行,官职没有,穷得一匹,长得倒是挺俊俏……嗯,这位连秦王都睡过应该不会稀罕自己。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张良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但都拿不准。他竟然看不透这个人,并非是对方隐藏得太深,而是太过昭然,根本不屑于掩饰。以至于张良想从他的言行中窥探什么都只能无果而终。

有句话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过度的坦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深藏不露。

“算了!管他的!”张良卷着薄毯在榻上滚了半圈,不再想这些糟心事,他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

他吹灭了案头上的小油灯,房间陷入黑暗。而在窗外,视野开阔的不远处的一座楼阁上,紫衣青年站在回廊上,吹灭了手中的灯烛,转身进入室内。

他合上门,将还飘着青烟的灯台放在了案上,展开了旁边放置已久的帛书。

是赵政的字迹,只有两个字,安否。安字之上还有一点墨汁滴落下来形成的痕迹,浸透了绢帛。

嬴政提笔回了一句安好,想要写些别的,千头万绪,又无从说起。等他回神,悬空的笔尖太久不书写,墨汁滴了下来,绢帛上多了另一点墨迹。

久别不成书。万语千言,最终落笔一句安否。

嬴政都能想象到千里之外的咸阳宫内,赵政失神良久才写下这两个字的样子。

其实才过了半个月而已,也不算多久,走之前他一再嘱咐赵政尽量不要与自己往来书信,然而今夜回到住处,真的看到案上这份绢书,他竟是有些开心。

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嬴政提笔,想了想,还是决定遵循本心,在“安否”旁边落下了另外一行字。

一别半月余,甚念。

·

次日,一份来自韩国新郑的书信送到了秦王手中,正巧赶上朝议,满朝文武正在为了伐韩后怎么安置韩国宗室和大臣吵得脸红脖子粗,这信一到,使官一嗓子直接把所有声音都盖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向了信使。

信使奉着一个小竹筒走到殿下,由侍官接了信筒,小心取出绢帛,奉给秦王。

众臣子心说最近又没有战事,哪里来的信这么重要,直接送到殿上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平时高冷寡言的大王展开了绢帛,刷的一下又把帛书合上了,脸颊明显浮起一层薄红。

臣子们:?

昌平君暗戳戳推了李斯一下:“大王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李斯避之不及地躲开了视线:“能出什么事,大王这是……”

他说着比划了脖颈两侧:“激动了。”

昌平君:???

昌平君:“大王这么冷清的人还会激动哪……”

李斯看着一边望天一边凑过来偷听的众臣子:“……”

相邦,您这嗓门儿还能再大点吗?

王座上的赵政自然也听到了昌平君的话,他扫视过全场,难得地语气柔和了一些:“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寡人略有不适,都退下吧。”

臣子们忍不住多看了大王一眼,按捺住八卦之心应声退出大殿。

只有昌平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大王凶巴巴地瞪了一下。

昌平君:“……”

溜了溜了。

人都散了,赵政才再度展开那份绢帛,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笑意直接到了眼底,像是三月的潭水染了一点桃花色。

一别半月余,甚念。

甚念。

赵政收起了绢帛,精神抖擞地展开了奏书,对身旁的侍官道:“去告诉少府,寡人得到真人托梦,三日后斋戒十天,谁也不见。”

侍官:“……”

这又是要做什么去,借口也太糙了吧大王……

.

韩国,新郑。

自从张良到了嬴政的住处,见到了他带来的许多书籍后,就赖在三楼的书阁不走了,整天泡在书堆里,连吃饭都差点把墨水当酱汁蘸了。

嬴政给他在书阁里腾出了一块地方放了张榻,张良整个人就像仓鼠一样住在里面。

这一日夜晚,张良看完了一本《长短经》,觉得这么蹭吃蹭喝又蹭书有点过意不去,他跑到二楼问嬴政:“魏公子,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我什么都可以!”

嬴政坐在窗边烹茶,月色中他放下了茶盏,看着突然良心发现的张良:“书看完了?”

张良摇头如波浪:“没!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平时吧,你请我吃饭喝酒我都能厚脸皮接受,但是书不行!不报答你我都不好意思看这些书!所以,给我点事情做吧!”

嬴政笑道:“那你会做什么?”

“做饭、洗衣、泡妞……啊不,泡、泡茶!”

嬴政仍是笑:“那就做饭吧。”

“好!那我接着……”

“看书”两个字还未说完,张良忽然呆住了。

嬴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落窗外的回廊上,一个黑衣人飘然落了下来。

显然黑衣人也没料到张良居然在这里,也是呆了一瞬。

他是奉命给长安君送信的秦王密卫,受过严格的训练,要不是这封信很急,他也不会这么大意。

想起之前受到的命令,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当即抽出袖中剑,朝嬴政划了过去。

这一剑看着盛气凌人,实则并无杀意,更像是某种提醒。嬴政微微一闪躲了过去,他且退到张良面前,将张良推到门外,张良大惊:“这是刺客啊魏公子!我要留下来陪你!”

嬴政甩给他一句“我会武”就啪一下把门合上了。

张良:“……”

门内很快传来各种东西倒塌碎掉的声音,张良听得心惊胆战,想冲进去救人,奈何里面上了锁,他只好狂拍一气:“魏公子!我给你祈祷!祝福!我就说那个秦王肯定会派人来杀你,你不要出事啊!”

室内,嬴政一边走一边踢翻了一个花瓶,冷嗖嗖地看着正在制造打斗声的密卫。

这一幕莫名有点搞笑,但是两个当事人谁也笑不出来。

毕竟被张良撞见了,不装作是刺客,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外面张良还各种加油鼓劲,嬴政当然不会以为张良是真的在给他祈祷,他的声音低而冷:“秦王密卫,就是你这么做的?”

密卫冷汗涔涔道:“下臣罪该万死,只是这信,大王急着送给长安君,下臣大意了,自会回去请死。”

嬴政从他手中拿了信收入袖中,也来不及看,略一思索,当务之急是消除张良的疑心。他知道最近张良看似和他友好,实则处处试探提防,并且,张良已经隐隐猜到他和赵政是在做戏。

密卫出现,既有可能使他确定心中所想,也有可能使他彻底消除疑虑,就看能不能利用好。他冷声道:“刺我一剑。”

密卫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长安君?”

他们这些密卫直接听命于秦王,而秦王则下过令,一旦送信时被张良或者韩非撞上,要装成刺杀长安君的刺客,必要时,为了帮长安君获取韩张二人的信任,可以适当伤害长安君。

然而最后这个条件,秦王说得非常不情愿。想来,应该是长安君本人的意思。

然而密卫还是不太敢,他觉得以秦王对长安君的重视,自己在这儿刺他一剑,回头就能被秦王剁成稀碎。

“罢了。”嬴政看他也不敢的样子,自己亲自动了手,他用密卫的袖里剑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连眼都没眨一下,旋即扔了剑:“你过来。”

密卫跪着爬过去,嬴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看着那吧嗒吧嗒落在地上的血,直愣愣地点头:“是、是……”

门外,张良喊累了,掂了掂手里的经书,警惕地眯起了眼。

还在打?该不会是在商量什么吧?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候,他面前的门忽然被一道冷冽的剑光劈开。

张良吓得往后一跳,整个人倚在了走廊墙上,眼睁睁看着那扇倒了下来,那刺客挥剑冲了出来,似乎是嫌张良挡了路,扬手就要一剑斩下。

张良文弱书生一个,跟武字半点不沾边儿,急急抱头道:“救命!魏公子!”

几乎同时,一支细箭从室内飞***,正中刺客后心。刺客闷哼一声,箭上显然淬了剧毒,刺客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黑血,就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室内,嬴政堪堪收了手,广袖之下,是一个精巧的机关袖里箭。

他轻咳了一声:“没事了。”

张良愣愣地抬起头,只看见屋里的东西倒的倒,碎的碎,墙上剑痕纵横,还钉了几支细箭,和刺客身上中的一样。

然后就是甩得到处都是的血迹,地上更是抹开了大片猩红。

张良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

先前他还怀疑这个魏如是故意和秦王决裂跑到自己这儿来拉拢他和韩非的,现在他只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这场面要是都能作假,他就给这位爷跪了!

张良忙跑过去,看着嬴政满袖子的血,慌得不行:“你这这这……我带你去医馆!”

嬴政指了一处柜子,“那里有伤药。”

“对对对……先包扎一下!”

张良忙去翻箱倒柜。

深夜,嬴政和张良沿着长街往医馆走去。

张良很是不放心地伸出手:“真的不用扶吗魏公子?”

失了那么多血还能走得这么稳,他也是跪了!

“不用。”嬴政其实头很晕,好在包扎后血暂时止住了,他避开了张良的搀扶,“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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