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
臭气隐约被风带到鼻畔的瞬间,阮陌北猛然回过头,开了第一枪。
砰——!
伴随着撕裂夜色的枪响,猪人肩头猛然涌出漆黑的脓液,滔天臭气随之弥散开来,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它仍然是上个世界里的那一身黑西装,丑陋的猪脑袋上鬃毛整齐地梳着。
猪人低头看了眼肩头上正不断流出脓液的伤口,似毫不在乎,对阮陌北缓缓咧出一个心惊的笑容。
“又见面了。”
阮陌北没说话,他屏息凝神,举枪直直对着猪人。
脓液滴落在地上,发出刺啦声响,白色的雾气伴随臭气冒出,迅速腐蚀着地面。
但猪人的伤口正在愈合,如果不是西装上的圆形破口,半边身子上的污迹和脚边已然斑驳坑洼的地面,简直就像没受过伤。
“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把你引出来,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猪人迈开步子,闲庭信步般向着阮陌北靠近,他甩了下胳膊,一条袖刃从袖口里刺出,刀锋反射着冷冷的金属光泽,它曾经剖开许多人类的胸膛和肚子,切割着柔软的脏器。
阮陌北又开了一枪,猪人连闪躲的动作都没做,子弹.准确击中了它的脸,转瞬间那张可憎的猪脸就变成了一滩血肉模糊,子.弹甚至从他后脑穿过。
粘稠的黑液涌出来,但猪人前进的步伐甚至未曾因此停顿片刻,他仍然一步步地,向着阮陌北靠近。
“你确实给我造成了一点麻烦。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刀刃刺向胸膛的那刻,阮陌北清楚看到它在空中划过的轨迹,甚至知晓该如果做出反应才能完美躲开。
但他完全动不了。
就像第一次遇见猪人时一般,仿佛又无形的屏障禁锢着他,让他根本无法挣扎。
他的双手双脚,头颅肩膀,全都被什么东西紧紧捆绑着。
死亡的到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鲜血从破裂的心脏中喷出,阮陌北却连抬手捂住胸口都做不到,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听到了身体砸在地面的沉重声响。
猪人冷笑一声,甩甩刀刃上的血,转身离开了。
所谓被吸干的血液,切除的脏器,只不过是为了吸引真正猎物的诱饵罢了。
阮陌北仰面躺在地上,视野逐渐变得模糊,随后,他被一双手抱起,靠在怀中。
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焦急的,绝望的,歇斯底里的。
阮陌北勉强认出那是贺松明。
血族用力咬在他脖颈上,试图用唾液中的治愈因子延缓他死亡的步伐。
时至今日,阮陌北竟然在贺松明的身上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温暖,可血族的体温,明明比人类低上许多。
贺松明的嘴型不断变化,似乎在嘶吼。
冰冷的液体不断地滴在他脸上,阮陌北费力地眨眨眼,终于听到了对方究竟在嘶吼些什么。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你知道的!你明明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的……名字?
从来没有忘记过的?
云层移动,月亮从小巷中露出,硕大的,滚圆的,皎洁的,冰冷的,同样也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驱散阴影的小夜灯,赋予狼人力量的源泉,金色的冰冷眼睛。
【你知道我的枷在哪儿吗?】
【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到它正在呼唤我,但我找不到它。】
那被埋葬的,沉默在海底的记忆,终于冲破了浓黑的水面。
是如月光般皎洁的回忆。
那一瞬间,阮陌北终于想起来了,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他亲自为贺松明起的,另一个名字。
“沙……沙利叶!”
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整个世界被刺目猩红充斥。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头顶的月亮还在,慢慢从中间裂开,有如金黄色的竖瞳。
雨水开始从天空倒灌,无数的记忆潮水般涌上来,将阮陌北彻底淹没。
那是最后的记忆碎片。
【第一万零七百八十四次执行失效】
【正在遭受未知数据侵入,问题排查中……】
【数据删除】
【数据删除】
【数据删除】
席卷全身的刺痛袭来。
阮陌北猛然睁开双眼,猛烈喘.息着。
心中强烈的悸动正在缓缓平复,只有疼痛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地缠绕。
他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缓了好一会儿。
阮陌北早就习惯了这样时不时发作的受伤后遗症,要知道两个月前他还躺在icu里,三天被下了上百次病危通知书,最后苏醒时就连最好的医生都惊叹简直是个奇迹。
飞行器正平稳的运行,驶向目的地,他望向窗外,云层被一片片地穿过,下方的地表逐渐显露出来。
这是个相对荒芜的星球,大片棕黄色的荒漠地表,风卷起黄沙,被围在最外面的防风林阻挡。
曾经不存在生命的死寂星球在人类的改造之下,也规划出了一片片能够居住的区域。
玻璃窗上映出青年的模样,他原本剪得很短的黑发在修养的这段时间里长长了,听闻这边工作的造型要求不像军队里那么严格,也就没再修理,现在堪堪盖住眉梢和耳尖。
素来如鹰隼般锋利的双眼充满着平静,而更深处是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仍然穿着那身陪伴了他整整八年的军装,但肩章上的星星已经不可能再增加了。
疼痛重新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发作,阮陌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枚勋章,圆形金属牌上,雄鹰正在展翅翱翔。
这是他获得的最后的军功——用长达三周的埋伏,成功狙杀了母巢中新生的虫族女皇,荣获了几乎只有死人才能拿到的特等功。
代价是几乎被疯狂暴.动的虫族啃噬腐蚀成一滩烂肉。
如果不是被观测手拼尽全力拽出母巢,他现在已经变成虫族繁衍后代的菌毯了。
受伤最严重的他活了下来,观测手却因为虫族的毒素浑身糜烂,死在了他隔壁病房。
阮陌北永远也不会忘记观测手的父母在代领军功时,颤抖的手和落下的眼泪。
如果他没能侥幸活下来,父亲是不是也会……
阮陌北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刚刚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了许多复杂的事情,可他在第一时间被疼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阮陌北没放在心上,旁边的陪同医生注意到他反复的呼吸调整,转过头,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没事。”
下方的建筑群正逐渐靠近,伴随着一场震动,飞船很快落地,停在了大门之前。
阮陌北走出飞船,抬头望着高大的铁门,冷冰冰的门上不存在任何标注,周围的高压电网呈现出令人心悸的蓝紫色,被圈起来的建筑有一大片,全都是相当死板冰冷的模样。
有个红头发的年轻姑娘穿着白色研究服,在门口等待。
见到阮陌北,她上前一步,笑道:“您就是阮陌北中校吧,我叫莉莉·琼斯,是来领您进去的,阮博士应该向您说过我。”
阮陌北点头,同样露出笑容,他伸出手,和莉莉握了下:“是的,父亲和我说过您。”
两人略一寒暄,跟在后面的医生最后确定过阮陌北的精神状况,嘱咐道:
“最近你可能会出现突然疼痛,晕眩,使不上力气的症状,毕竟才刚出院,以你当时的伤情,这样的后遗症已经是最轻的了,如果有其他症状,请尽联系医生。”
“好,谢谢您。”
医生转身回到飞船上,等待离开。这颗星球作为绝密的存在,如果不是需要在路上保证阮陌北的安全,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人类的星域中,有这样一颗星球存在。
也许回去之后,他需要面对一场记忆清除。
目送飞船离开,莉莉转过身:“欢迎来到51区,阮陌北中校,请跟我来。”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阮陌北拎起行李箱,他的箱子里没装多少东西,只有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和他最舍不得的几把枪。
更多东西已经提前送到他父亲的宿舍里了。
阮陌北跟随莉莉走进大门,门口有用来代步的小车,他们坐上去,莉莉设定好目的地,便开始了介绍:“关于这里您知道多少?教授从前有没有说过?”
“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提过,我只知道他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我退伍之后,他告诉我这里有合适的工作,问我愿不愿意过来。”
“那就让我来大致介绍一下吧。”莉莉顿了顿,道,“51区的存在是绝密,坐标点在星图上根本不存在,只有通过特定的‘门’才能来到这里。”
“这里作为星际监狱和研究所共同存在,其中关押的大都是造成过巨大破坏,或者会严重扰乱人类正常生活的异常生物,在看押的过程中,研究所会对它们进行一定的研究,期望能从其中得到有助于人类发展的成果。”
原来如此。阮陌北还在军队时就曾诧异过,那些在战争中被捕的异族生物究竟被关押在哪里,他和同袍都相当笃定的认为,它们都被关押进了不为人知的特殊监狱中。
而现在他竟然真的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