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稍大了些,漫坠如银蝶,落在常青的松枝上。
这一处没有路灯,人也少,只有雪光笼罩下的淡淡阴影。
少年静静抬睫。
马骏嚷嚷道:“这段时间你一见我就躲,可算让我把你给逮到了!宋珩,这个月你钱还没给我呢,别想赖账!”
宋珩看着他,出口的声音很淡,“我没钱了。”
“你骗人!”马骏厉声回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个月除了我外公给你的四百块零花钱之外,我舅舅还额外偷塞你二百块呢!我告诉你,我以前是不知道,我现在既然知道了,你就别想独吞了,快点把钱给我!”
他朝他伸手,横眉怒目,大有种要不到钱决不罢休的气势。
马骏今年十二岁,读初中。夏敏君早年离婚后,就一直带着马骏住在夏家,已有七八个年头。
夏家家教严格,夏老先生对于小辈们在零花钱上也控制得极严。毕竟吃住都在家里,只给些学习上生活上的应急花销。其实已经不少,但对于马骏而言,当然不够。
好在,有人可以白抢。
宋珩垂下眉睫,指尖无声轻蜷。
实际上他的校服衣兜里的确还有私留下的几百块钱,换做平日他若要,他给也便给了。
但这个月……
“我没钱了。”他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声线淡却笃定,“已经都给你了。”
“我不信!”
“随你。”
远处的校园里传来悠悠的音乐声,是高中部的放学铃。
她下课了。
宋珩转身就走。
“宋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他要走,马骏气急败坏。
挥挥手,那些“小马仔”就重新围上去。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圆。
宋珩停下脚步,“你想怎么样?”
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比同龄的男孩都要高上一截。自然更比这几个小孩儿高许多。
被他们围着,场面不像是要打架,倒有种过家家的既视感。
加之他身上与生俱来一股淡漠冷感的气质,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男生们竟不自觉想瑟缩。
马骏也莫名心里一跳,梗着脖子向前。
“宋珩,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用我家的,有什么脸还拿我们家的钱?!”
马骏知道他练跆拳道,凭他们这几个人是根本打不过他的,索性换了心理战,“你把钱给我,这事就一笔勾销,我肯定不跟我外公告你状,怎么样?”
宋珩从他身边默然擦过。
“艹!”这一下可彻底惹恼了马骏,盯着他的背影,他趁其不备直接上前,一脚踹在他后脊背上。
“给我上!”马骏喊。
男孩子们瞬时蜂拥。宋珩还没站稳,整个人又被他们扑倒,倒在满是泥水的雪地里。
“打死他!”
“打死他!”
场面混乱,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宋珩只觉似乎嘈乱间被谁踢中了两下胸口,肋骨钝痛。
间隙间他无意摸到身边有一块破砖块,被冷空气冻得发脆。他徒然扬起左手。
以为他要还手,几个小孩儿惊恐四散开。
手掌却是劈在砖块上,“咔”的巨大一声,砖块应声而裂。
有人尖叫一声。
四周一瞬寂静,所有人像是被按了暂停,一个个惊惧地盯着他。
宋珩呼吸微喘,闭上眼隐忍两下,撑起手臂站起来。
男生们又畏缩退了两步。
他幽深的目光一一从那些男生脸上掠过,最后看向马骏,嗓音卷着比冰雪更寒的凛冽。
“别惹我。”
……
直到他走远,一个男生颤巍巍出声,“骏、骏哥!以后再堵他,你可别叫我来了!太吓人了!”
马骏也吓懵了,呆呆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一次感觉仿佛从未认识过宋珩。
马骏跟宋珩关系不好,但到底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七八年,一直觉得是足够了解他的。
他向来逆来顺受,寡言而淡漠,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欺负他抢他的零花钱也一声不吭。却总有一种隔阂颇深的距离感,与他们亲近不起来。按夏敏君说的,像狼。
养不熟。
他曾经还没觉得,起码每次抢他零花钱他都默默受着,从没反抗过。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觉得他妈说的是对的。他是狼。
一只本来被当做狗养,养大后却背恩反扑的狼。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夜色已深,街道的路灯昏黄稀少,折映着黯淡雪光。
宋珩远离那片区域后才停住脚步,扶着路灯的灯杆弯了弯背,轻咳两声。
胸肋处钝钝的,每呼吸一下都带着股浅淡的铁锈味,分不清是空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喉咙的腥。
他身上的羽绒服脏了,白色衣面满是污浊的雪水,碎发微乱。有几分劫后的狼狈。
这幅样子,不能让她看见。
好在……
羽绒服是双面的。宋珩卸下书包脱下来,将内层的黑色朝外穿好。
雪水浸透了里层的校服衬衫,贴在皮肤上彻骨的冰冷。
走回到约好的地点时夏树已经在等。女孩子乖乖站在路灯的下面,裹得像个软绵绵的小团子。
天太冷,小团子时不时还跳一跳。粉色围巾遮住下巴,不住地向掌心中呵气。
看见了他,夏树远远就笑着挥手,“阿珩!”
宋珩走过去。
“抱歉,久等了,耽搁了些时间。”
他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哑。
“不久。”夏树笑意清甜,她知道他今天要办理转班,不疑有他。
她的视线旋即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好奇又像是有些讶异,打量似的上下来回看。
那被冰水浸透的衬衫还贴在他的皮肤上,宋珩抿唇忍着冷意,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