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当初带文一班的时候,只有二十八岁。
她还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当班任,还是重点班的班任,兴奋之余,其实还有些局促和紧张。
虽然是重点班,但班里也不乏一些混小子调皮捣蛋,不是今天被扣了操行分就是明天被通告批评,别提让她多头痛了。
宋珩转去的那年,她还极高兴。想着终于有个过于像样的学生镇班。
他与沈淮川双双取得年级第一第二时,她在文科组一众班任面前连腰板都直了,她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喜悦。
兜兜转转,她都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小班任生成了年级文科组副主任。
长大得何止是他们。
看着办公室门口写着的“副主任办公室”,夏树笑说:“徐老师,恭喜您,这么久不见,您都已经是副主任了,官这么大,学生是不是都可怕您啦?徐主任。”
徐玲就笑了,“什么官不官,其实就是换个地方给你多加点活。说的倒是挺好听的样子。不说我了,说说你们,我是真没想到能碰到你们两个。看来当初是真都去了A大了啊,是吗夏树?”
当年夏树家中东窗事发,夏树被迫停学,徐玲初始的时候还有夏树的消息,可忽然有一天,消息就断了。
她还记得那个甜软温和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红着脸颊说自己想考A大,虽羞赧,目光里却是熠熠生辉的笃定。
这些年过去,她一直都还深深记得那一刻她的眼神。
明亮、坚毅。仿佛有冲破一切的力量和决心。
更一直遗憾,她没有在自己的班级里留到最后一秒。
夏树忽然就不说话了,长睫落寞低下去。
霍靳珩偏眸去看她。
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悄无声息握得更紧,霍靳珩沉静开口,“不是的,徐老师。”
他简短地将这七年发生的一切与她告知。
徐玲听完后心中感慨,许久说不出话。
办公室阳台上有颗六月雪正盛。徐玲拍了拍夏树的手,“没事了,好在都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夏树弯唇笑了,如旧的甜糯轻软,“嗯。”
霍靳珩说:“徐老师,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做,不知道能否麻烦您。”
“什么?”
“我们两个,想补拍一张毕业照,不知道可不可以。”
徐玲一听当即笑起来,“当然可以呀!”
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毕业照来。
正是XX届文一班的照片。
从照片上的一张张脸庞上望过去,夏树认出许多人。
顾雨淳、沈淮川、齐麟、孙强……
那些青春里的,回忆尘埃中的,一张张阳光稚气的脸。
徐玲说:“现在技术好,待会儿你们穿着校服,拍一张,抠出来P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当初不在没关系,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晚,你们永远都是文一班人。”
夏树捏着毕业照,她心中感激,“谢谢您,徐老师。”
办公室门突然被“砰”地推开。
“徐老师!”是一个假小子似的女生风风火火跑进来,边跑边喊。
夏树下意识抖了下肩膀。霍靳珩眼疾手快捂住她耳朵往自己的胸膛揽了揽。
徐玲都被震得蹙了眉,“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进办公室要敲门,怎么就说不听呢?”
女生似乎恍然才反应过来,拍了下额头,“哎呀,我又给忘了徐老师!那啥,我再重来一遍!”
她说着转身就要出去重走,徐玲简直无奈,“行行行你行了!赶紧回来有事说事!”
“嘿嘿。”女生俏皮地吐吐舌头,将一摞试卷放到她办公桌上,“您昨天让我合分的卷子,我都合完了,放这了哈。”
“我看看。”
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两个身影,女孩的目光在无意抬头间向他们扫了眼。
低下头。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下一秒又抬头,又向他们看去一眼。
……再看一眼。
“……”
感觉到她的注视,夏树稍露出了几分不自然。
霍靳珩也察觉,悄无声息往夏树身前站了站。
“这有两张是不是忘合了?”徐玲从试卷里抬起头,一瞥眼瞧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夏树与霍靳珩的方向瞅,飞快扬起卷子在她眼前闪了一下。
女生回神,“啊……啊?”
“看什么呢!”徐玲嗔怪,“这是你学长姐,叫学长学姐,一直盯着这么没礼貌。”
“昂!”她眼神亮了亮,喜滋滋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学长学姐好,我是文一班班长关晓陆!很高兴见到你们!”
她过分热情,却是不加修饰的天真烂漫,霍靳珩和夏树也友好颔首,“你好。”
徐玲早晨第一节有课,无法待太长时间。
霍靳珩说:“徐老师,那我们先去校园里走一走,等您下课再回来。”
待他们两人一出门,关晓陆彻底忍不住,目光锃亮趴伏在徐玲跟前八卦,“诶诶,老徐,什么情况啊?他们俩是谁呀?真是以前你的学生?哪届的?是一对吗?”
“不是跟你说了嘛,是你学长姐。”徐玲头都没抬,“你管哪届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他们叫什么名字?”
“你问那么多干嘛。”
“是叫什么……霍靳珩夏潄吗?”
听到这一句,徐玲终于舍得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去!”关晓陆猛地拍了下大腿,表情兴奋至极,“居然是真的?真的是他们两个?我刚刚看就觉得长得像但是不敢认,他们居然真的是青城一中毕业的,还是老徐你的学生?我去我去这可真是爆.炸新闻啊!不过我刚刚看他们两个感觉感情很好啊,根本不像网上说的啊。而且他们长得比网上那tōu • pāi照好看一万倍啊啊啊!”
徐玲:“……啊?”
“徐老师你都不知道吗?前段时间热搜都霸屏了啊!”她掏出手机微博输入词条递到徐玲面前,“你看你看!网上可多了!不过老徐,你跟我讲讲呗,到底怎么回事?霍靳珩真的曾经被她家收养过?那他俩高中时就是一对吗?还有那个Diane,我记得你说过Diane也是我们学姐,Diane和霍靳珩又是怎么回事啊?”
“……”徐玲忽然觉得头疼。
“你怎么那么八卦呢?”预备铃响了。徐玲没好气瞟她,开始检查教案。
她目光落在她手机上时一顿。
“诶你等等,这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说过学校不允许带智能手机?来来来给我缴上来!正好这周我还没没收上新手机呢!”
关晓陆嗖一下缩手故作迷茫地左顾右盼,挠头说:“哎呦,今儿风好大呀,什么都听不清,哎呦是什么又迷乱了我的眼睛……”
她边说边瞎子乱摸地往办公室门口蹭。
“你给我回来!”
“快上课了徐老师我先走了待会见嘻嘻!”
飞速撂下一句话,关晓陆脚底抹油转瞬不见踪影。
徐玲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失笑摇摇头。
到底是小孩。
她目光落在还未及收整的一摞毕业照上。
这世上不会有人永远十六岁,但永远有人十六岁。
恣意跳脱的十六岁。
最天真纯粹、弥足珍贵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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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葱茏。校园里的枫叶还未来得及褪色,风里卷书香。
远处的教学楼里有琅琅读书声。
这个时候的校园,一向都是最安静的。
手牵手在无人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夏树唇边噙着甜笑。像只灿烂的小翠鸟指着每一处记忆点回忆。
霍靳珩的目光始终在她的身上,目光温柔。
母校变了一些,又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鹅卵小径拓宽了,花园也更大了。不变的是一如往常的纯真与生气。
路过学校落叶飘飞的林荫道旁时,夏树站住,指悠长的小径说:“阿珩,以前,我们放学经常从那里走的!”
霍靳珩应声望过去,轻浅答:“嗯。”
“还有那,我在那里等过你!”
“嗯。”
“那里那里,那边我也记得……”
霍靳珩记忆力好,只是向来只对重要的事情印象深刻。年少时代单薄寡欲,他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个。
只有她。
她说的那些都是记忆散碎的零星,经她一提画面就都在脑海里编织成线,汇成了道星河。
不远处就是公告栏,上面花花绿绿贴着几张社团海报。
看到那边,夏树像是蓦地想起什么,突然脱开了霍靳珩的手独自跑过去。
“阿珩,那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她一把跑到公告栏前。
距离他五十米的距离。
夏树张开双臂,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大声喊:“阿珩不是shā • rén犯的孩子!”
霍靳珩视线顿住。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感觉眼前所有明灿的阳光都化为了深冬皑皑的白雪。两幕场景相重叠。
“阿珩不是shā • rén犯的孩子!”
……
——“阿珩不是shā • rén犯的儿子!”
……
“阿珩只是被shā • rén犯收养,这是假的你们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