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彧怎么会成了表兄的人,为他效力?
昏昏烛火下,阿悦无意识扯弄床幔,看着投映在壁上奇奇怪怪的光影,因这个问题躺了许久也没有睡意。
魏昭离开后,她几度想起他交待的那句话,怎么都不明白为甚么这两人能平和相处。
她特意对魏昭说出五皇子的事,是希望能够提前消去一个隐患。阿悦和宁彧接触不多,仅能从书中知道他是个极其擅于隐忍的聪明人。
仅仅是一小句话,就能让蝴蝶翅膀扇动这么大吗?
阿悦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勉强自己去想,毕竟这看起来也不算坏事。
烛火忽然闪烁两下,阿悦眼皮一跳,望向门帘,果然是莲女推门而入。
“阿翁醒了吗?”
“……翁主竟还未睡么。”莲女吓了一跳,点头道,“陛下刚咳醒了,正由人服侍着喝药。翁主千万莫起,陛下说了不能惊动你,若见了你去,定要动怒。”
她止住阿悦穿靴的动作,取来披风,轻声宽慰,“小咳罢了,太医都说无事的,文夫人现也在,翁主不用操心。”
魏蛟半生戎马,从来肆意而张狂,现如今每日卧病在榻,连握笔都会抖,还连累夫人和小外孙女日日担惊受怕,他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起初阿悦去陪时他还能高兴,最近病症重了,往往都是不耐烦把人赶走。阿悦知道,外祖父不愿旁人看见他虚弱的模样。
她重新躺了回去。
莲女吹了几盏榻前灯,只远远在茶桌上留了一盏小烛台,阿悦眼前顿时陷入迷蒙的灰暗。
阿翁的时日还能有多久呢?
太医道,如果能保证心情舒畅,按时用膳休息,再将养一两年不成问题。这比阿悦了解的“剧情”又要晚了几年,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转瞬间魏蛟病情又恶劣起来,叫人不得开怀。
莲女已经打下帘子,阿悦趿鞋走到窗边,对面殿中依旧灯火晃晃,照着院中的细雪也成了浊浊的昏黄色。
那边还算平静,不像发生了什么。
阿悦呼出一口气,终于打算回去努力睡一会儿。
…………
翌日醒来时,阿悦才知道魏蛟一早传傅徳等几个心腹兄弟进宫一聚的事。
说到傅徳,阿悦这几年都在很努力地以一个孩童的身份去“无意中”、“不小心”地点出他的某些不寻常。其实文夫人和魏昭都隐约有所察觉傅徳的野心,但魏蛟就是不信,或者说压根不愿怀疑。
阿悦觉得,这位外祖父的确有打天下的才能,但心胸着实过于宽广,似乎只要傅徳不当着他的面结|党|营|私,他就绝对不会对这些“好兄弟”怀疑半分。
有时候文夫人隐晦地提点一二,竟还会被他摆脸色。
所以这种时候,魏蛟依然惦记着傅徳,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从侍官口中得知午时举宴,阿悦想到太医嘱咐,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不想文夫人也在,瞧见她便道,“阿悦准备来盯梢你阿翁,瞧他是不是要偷偷饮酒?”
阿悦眨眼,“阿嬷都想到了?”
“自然。”文夫人神色竟也有几分顽皮,“他定不会让人另外备茶,我着人在酒壶中装了暗格,上下分别装同色的酒和果酿。”
这种事侍官听文夫人的交待,到时候倒入魏蛟杯中的自然只会是果酿。想到外祖父会有的郁闷神色,阿悦就忍不住想笑,“还是阿嬷厉害。”
文夫人微笑,“你阿翁的心思倒不难猜。”
难猜的,是傅徳等人。
阿悦帮着一起看过各色膳食,随身携带了长长的医嘱,提醒哪些菜不能摆在外祖父面前,看着午时快至就准备提前离开。
雪地松软,肉肉在上面欢快地跃来蹦去,有时偏用牙要去磨那些埋了半截的灌木。即便它的品种天生长不了太大,对阿悦来说也很难再抱起了,毕竟吃出的那一身肉也不容小觑。
她陪着它在雪上玩了会儿,不料起身时腰间的络子有所松动,玉佩忽然垂落在地。
阿悦一怔,再度弯腰前,就有一双手帮她拾了起来。
这双手的主人身材十分修长,需要阿悦仰起头才能观其全貌,他把玩端详了会儿玉佩,才微微一笑道:“这玉佩成色一般,配不上翁主身份贵重。”
说罢从怀中掏出另一块递来,俯首道:“我这正好有块和田暖玉,冬日佩戴可祛体寒,若能得翁主喜爱,也不枉它走这一遭。”
因雪光晃眼,阿悦起初未能看清来人,但听到这声音和语气,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待他俯首,这个猜测便成了事实。
果然是傅文修。
从阿悦和魏昭说出对傅文修的惧怕后,她就很少再见到这位叔父了,近一年因魏蛟养病时常侍奉左右,更是几乎没见过面。
说来,阿悦都以为自己快忘记了此人。
傅文修身形愈高,眉眼间也愈见冷峻,不笑时犹如寒气四溢的尖刀,真正笑起来,却也不使人如沐春风,反倒让阿悦寒毛下意识竖了起来。
当初他似乎还在学着收敛脾性,甚至在阿悦面前模仿魏昭的温柔和善,可时日一转,他好似已经不耐烦这么掩饰自己了。
或者说,这几年的冷待和毫无进展也让他终于意识到,掩饰和模仿毫无意义,倒不如做回自己。
傅文修的本性无疑是霸道又专|制,正如同他此时根本不需阿悦同意,就要给她换玉佩。
即使这块玉佩更好,阿悦认为也实在算不上好意。
“谢谢傅二叔,不过还是不用了。”傅文修听面前的小翁主清脆道,“我用惯了这块玉佩,不想换。”
她似乎胆大了些。傅文修毫不意外地想。
想起来也不足为奇,她心疾好了许多,又被魏蛟这般毫无章法地宠了几年,没变得任性骄纵已经算不错了。
这点话不至于让傅文修生气,何况她看起来康健许多,瓷白肌肤上透着极淡的粉,瞧着精致漂亮极了,如小仙女般。微微睁大眼看人的模样一点都没威慑力,只让人想到试图伸出爪子威慑敌人的小动物。
他唇角一弯,欲拍拍她的脑袋,却被提前预料般躲开,目光安静,不畏惧也不亲近。
傅文修不怒不急,笑道:“翁主若不喜欢,随便把它赏给宫婢,或者扔了,我都毫无异议。既唤我一声长辈,我怎好看你用这下等之物。”
说完竟是直接带着那块玉佩就进去了。
如果不是时机场合不对,阿悦都要被他这举动气笑。
霸道不成,就变赖皮了?
莲女也瞠目结舌,“这……都尉就这样把翁主的玉佩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