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自从小皇子降生后,太皇太后和太后礼佛的时辰就很少了,两人更多时候都是在琢磨如何让小皇子吃得快乐、过得开心、长得快。
最宠溺小泡泡的,无疑就是这两个女性长辈,所以一旦作为“严父”的魏昭要罚他了,泡泡就会十分机智地往这边跑。
这日,太后刚起榻没多久,听到一阵动静,扭头就看到小泡泡由宫婢和侍卫的小心看护下迈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啊——”
才一岁的他,爹娘叫得相当熟悉且顺畅,其他的称呼也学会了,但就是要人提醒才会知道怎么叫。文夫人每次一听他奶声奶气地喊太奶奶,惯有的淡然从容就全然不见,眼角笑出了深深的周围,“泡泡怎么这么早就来看太奶奶了呀?”
泡泡颠颠跑到文夫人身边,抱住小腿,仰首望去,大眼如星辰般眨呀眨,萌动人心。
这意思是想她了,文夫人笑着将他肉呼呼的小身子抱起,自有宫婢从旁解释,“小皇子记着今日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寿辰呢,天还没亮就惦记着要往娘娘这儿跑。”
文夫人一愣,她还以为又是阿昭要“罚”泡泡了呢,而且她的寿辰自己都差点儿要忘了。
泡泡其实不大能理解寿辰的意思,只是昨夜魏昭和阿悦在商议这件事时被他听见了,知道是件要为太奶奶高兴的事,所以这么激动。
大概弄明白了这个小曾孙的意思,文夫人含笑点了点他的脑袋,“泡泡真聪明,这小脑瓜到底怎么长的。”
她温柔地亲亲他的小脸蛋,满眼柔意。
新生命总是令人感动,还会有种不由自主的怅然感,那种感觉应当是,比任何时候都能清晰认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过了大半,未来是属于他们的——这种。
每逢此时,文夫人心底就忽然涌出一股倾诉欲,很想与人说说,说如今阿昭和阿悦的恩爱,再说泡泡的聪慧可爱……然而想说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
夜半时分惊醒,枕边空无一人,整个寝殿空荡荡,冷清又孤寂。文夫人总会茫然一阵,茫然为何在魏蛟离世后自己依然存世如此之久。这迷茫感令人消沉,可往往在看见阿昭、阿悦和泡泡时又开始慢慢消散。
是了,还活着,是为了陪伴仍在这世上的亲人、所爱之人。
脸上一阵濡湿感,文夫人低首,就望见小泡泡努力蹬着腿凑上来也亲亲自己,他亲得毫无章法,全凭一股孩子的喜爱,到最后亲得人满脸都是他爱的口水。
文夫人哭笑不得,“小坏蛋,是不是看太奶奶刚换好的衣裳呢?”
“呀?”小泡泡歪脑袋,凑上来又是个大大的响亮的亲亲,叫人一点脾气都没了。
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是啊,小皇子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当夜太皇太后的寿辰上,不少人都暗暗看着泡泡如此想道。
他们都觉得陛下厉害,多年不生则已,一生就生个万人迷小宝宝来,看这在场的命妇女郎们,有几个不喜欢小皇子的?就是平日那几个稍微矜持些的夫人,在小皇子颤颤巍巍跑过身边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投去目光,生怕摔着了。
如此,更别说那些本来就喜爱孩子或是和皇家亲近的世家了。
小泡泡也特别得给面子,知道大家喜欢和自己玩儿,硬是没要人抱,靠着自己两条小短腿跑遍了大半个大殿,见着生人半点不怕,有时候还能主动凑上去好奇地看两眼,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无论是谁都主动把手上的东西给献了出来。
角落处的案桌,有一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泡泡看了许久,神情微微动容,目光转暖,然后才看向上首的帝后。
皇后容颜依旧,风采更甚,以前还能看得出稚嫩,如今已经是位从容而清贵的皇后了,完全契合她的身份,亦是他一见钟情的人。帝后亲昵的交谈让他感觉眼眸微刺,浑身上下油然生出一股不适,可想到方才小泡泡的模样,又感到阵阵柔软。
如果她同我在一起,会有这样幸福的笑容吗?他心中突然冒出这个疑问,然后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因为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了皇后的另一种模样。
那是一种……破碎、衰败的美,她在落泪、在哀愁、在日渐败落,最终香消玉殒,和面前的她完全不同。画面浮现的同时,他脑中亦生出躁意和不安,似乎潜意识在告诉他,那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且罪魁祸首是他。
我这般喜爱她,甚至第一眼遇见就想过要和她共度一生,怎会伤害她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头痛愈发厉害,双手寻找支力时不经意一挥,挥落了好些杯盏,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好在这儿是角落,宴会中乐声又大,除了周围被吓到的人无人注意。
“这位……郎君?”注意过来的朝官发现此人很是眼生,猜想是某个同僚的家眷,“身体是否不适?还是先去歇息为好。”
他勉力撑着仅有的清醒点头,被內侍扶着起身,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皇后,望见的是她含笑的侧颜,美丽至极。
似乎有什么满足了,他放下浑身力气,被扶着踉踉跄跄出殿。
阿悦不曾注意到宴会中这点小插曲,她在上面看着泡泡这极似招蜂引蝶的模样,不由抚额,“泡泡这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我真担心他以后不需要别人哄就能主动跟别人跑了。”
魏昭忍俊不禁,“阿悦是不是忘了,他好歹是个小郎君。且以他如此受欢迎的程度看,日后被哄的也只会是旁人。”
我儿子以后难道还会是个风流浪子?阿悦被这句话发散了思维,想象了下泡泡今后左拥右抱的模样,然而因为泡泡目前还不是个小不点,成年后的他便用了魏昭来代替,最后脑海中就成了魏昭被一堆美人环绕的模样。
阿悦忽然沉默,魏昭不由好奇,“怎么了?”
说完就被小妻子不怎么满意地瞟了眼,魏昭一脸雾水,见阿悦径直走去位上喝茶,回头问九英,“朕方才说错什么了?”
九英也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后憋出一句,“陛下,女郎心,猜不着摸不透。”
“……言之有理。”魏昭微叹一声,也跟着走去哄人,不一会儿就把阿悦哄得眉开眼笑,又是那个在他面前娇娇软软的小表妹、小妻子了。
九英看陛下这副看似苦恼其实乐在其中的模样,也是抹了好大一把汗,不要说女郎心难懂,陛下这男子的心思也是看不明白啊。
还好他早没了那玩意儿,完全不需要去琢磨这种事。
这个寿辰摆得很大,几乎文武百官都到场了,看着不怎么符合文夫人爱清静的性子。这几年她的寿辰都是在宫中摆几桌魏家人的宴席,今年阿悦觉得,阿嬷看着比以前孤独了许多,时常一个人出神,许多人都道是年纪大了所致。但阿悦觉得,阿嬷是越来越思念外祖父和大舅舅了。
算来,魏蛟和魏珏逝世都已有十余年,他们在世时一个是枭雄人物、开朝霸主,一个是风光霁月的君子,想来上天必定在造就他们时很是偏爱,才能造就这样惊艳绝世的人。
可无论此人生前如何,身后能够真正记住他的也只有那几个至亲之人而已,依托回忆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