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皇宫,亦是骄阳如炽炭,蕴隆虫虫,似熨如蒸,昌明殿西配殿,鉴缶里的冰化了一半,立刻有宫女添新的进去。
十二扇织锦丹凤朝阳屏风后的女子斜身坐在明黄龙纹座榻上,骨感的手指持银镊轻轻夹起一粒粒苏合香饵,放入翡翠雕寿纹豆形香盒里,燃起轻烟细缕,蔻丹殷殷的手如蝶翼翕翕,将香芬扇入鼻嗅。
白腻的腕上十二环缠臂金,食指上一个和阗冰玉弥勒指环,宫女侍候在旁呈盘端着白玉碗,盛着的茯苓药茶。女子绾着高椎髻,赤金流苏步摇冠,藏驼色妆罗春色牡丹一品妃大衫,蹙金云霞翟纹霞帔,鸡心金镂缠枝牡丹坠子,蛾眉纤长入鬓,淡施脂粉的脸上毫无表情。
屏风前跪着一个朱衣松鹤补的官员,长相文儒,拱着手说:“臣下不知娘娘何意?”
屏风后的声音轻笑一声:“乾州八淩乡人,父亲做过百户长,母亲是红苗女,至德二十一年入仕,任澧县八品县丞,元和二年晋升县令,同年又晋税课司,四年升任知府,六年调任京城,任从六品朝奉大夫,十年晋从四品谏议大夫,隆兴元年又晋升正四品仁宣殿给事中,娶妻栗氏,小妾王、柳二氏,膝下育有三女,无有子嗣,长女与绍兴知府联姻,次女正在议亲,幼女待字闺中。本宫可有一字说错?”
官员心底嗖嗖地往上冒寒气:“娘娘身在内宫,却对臣下的履历如此了若指掌,微臣叹服之至。”
屏风后的女音轻笑一声:“本宫只是后.廷妇人,出不得内苑,更不敢僭越吏册雍历,只是数年前先帝时做过司计女官,偶得见一面吕卿的官履,只觉上无显赫家世,下无科举功名,却一路升迁顺风顺水,十分纳罕,便记在了心里。”
官员开始抬袖拭汗:“臣.......臣身无所长,只是做事谨慎,允执厥中,在地方时带着民众修渠筑坝,改良谷黍,小有政绩,才侥幸被吏部抬举。”
屏风后道:“汝与栗氏成婚时已是二十八岁高龄,非之原配吧?”官员心跳加速,极力镇定:“回娘娘话,臣早年侍奉父母,侍疾三年,丁忧六年,是以才误了婚配。”
屏风后的声音叹息:“都说男子多薄幸,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卿妄自薄情,也不该忘了当初茅棚草舍,一起共苦患难的郝家女,不该忘了自己那原配的两个儿子。”官员大骇一惊,通身血液涌上了头顶,发根冒冷汗:“臣下不懂娘娘说什么?”
“长子名兆兴,次子名兆盛,皆在剑南军中领着军职,且都是高职,一个中军,一个士参军,颇得重用。”
“这.......”官员冷汗涔涔而下。
“本宫不只知道这些,你长子爱食新鲜牛髓,前年新纳了一个小妾,十分宠爱,做的一手炙烧牛髓,次子独爱一家酒楼的鸭脯,每餐必食,那手艺出自一位姓廖的庖厨。”
官员大坐地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原来都是细作。”
屏风后的女子婆娑指甲上的殷殷:“只一道飞鸽传书,这世上便可少了两条性命,本宫熟读医书,晓通医理,那两道菜自有让他们上瘾的道理。”
官员双手颤抖,眼底迸出怨毒:“臣下与郝氏不睦,早年和离,两子皆随母背弃而出,连姓氏都改过了,与臣下已毫无干系了。”
屏风后大笑:“汝祖籍乾州,不在剑南辖治之内,官履看上去和邢家无甚纠葛,实则暗度陈仓,你父当年在任上被人构陷入狱,险些要被判了斩刑,你侍亲至孝,四处求告无门,心灰意冷之下在路旁一棵歪脖树自缢,恰被驰马路过的邢公所救,又设法为你奔走,为你父洗刷了冤屈,并解囊相助你安顿双亲,至此后,你便感激涕零,立誓终身马首是瞻,邢家一路打点,帮你坐到了京官。”
官员额头冷汗涟涟,悄声抬袖拭去,“竟查探的这样明晰,好手腕!人皆说娘娘是女中诸葛,巾帼丞相,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要微臣如何做?”
屏风后的声音高深莫测:“卿心知肚明,陛下登基之后,汝升了品秩,表面风光,实则是个虚职,汝是聪明人,就已经明白了,不是已布置好了后路吗?来了中京,所为三件事,一探究朝廷诸事,传信密报,二监视陛下所为,伺机豢养刺客,三笼络各部官员,或为之所用,或为骑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