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想,禁卫军也不容易,道:“你们给看家护院,原也该管饭,可惜家中病人多,腾不出来手,不若以后我多做些干粮,留给你们垫肚子。”
呆小子连连摆手:“不敢劳驾姑娘,今日能果腹已是荣幸,我们禁卫军有铁律,凡当值期间,不得乱食公饭以外的吃食和饮水,轻则军杖挞罚,重责刺字流徙,今日这几个包子让长官知道了还不知如何发落。”
少女第一次听到还有这样的,满腹疑惑。
呆小子们解惑道:“我们都是隆兴三年从守备军提拔过来的,那年皇上铲除了奸佞,中京三卫大换血,我们有幸得了恩典,入了皇城司。听闻从前不这样,很多纪律都是皇上亲自下的谕令。”譬如嫖.娼和博.彩,直接开革,褫夺军籍,上将同等,更甚者死罪。
少女好像懂了:“是为了防备有人在饭食中下药?”
呆小子:“正是。”
少女觉得不可思议:“谁闲的没事天天下药。”
一个婆子小心翼翼问:“你们吃着皇粮,俸禄应该很丰厚,皇上的亲兵,应该捧的金饭碗罢。”
“这个……”三个呆小子抓了抓头皮,这等隐私的事怎好说道,这婆子委实是个长舌的,好不讨厌!三人一脸为难,当着美人的面,只能继续扮憨厚小子,不能露出冷恶的面相来,吓到美人怎办。
无奈打了个哈哈:“吾等是神武军,外侍卫,自比不得内侍卫,羽林军,且不说长官们都是世家出来的,底下兵卒无一不是家中有背景的,再一步,能进了殿前司的更是佼佼者,陛下的贴身护卫,最小也是四五品的上骑都尉、中郎将,前途无量。”
这时,闻得外头甲胄烈烈响,一个明金甲的走进来,喝斥三个呆子:“在这里作甚!我当你们去爪哇国送菜了!外头还没搬完,都蔫掉了,回去一人领五十军棍!”
三个身影“嗖”一下就奔了出去,脚步如疾风,可见功夫练的精,明金甲的也多看了少女一眼,跨出了门槛。
五十军杖下来岂非皮肉开花了,少女不忿。
隆兴皇帝是个周扒皮,没天良的大财主,鉴定完毕。
午晌到了,定柔今日做了六个小炒,三荤三素,另四个冷盘,两个汤,加上鸡鸭鱼,倒也丰盛,各院拿着食盒来领馔,排在厨房外头长队,络绎不绝,定柔吩咐她们:“别乱搅动,米饭也别洒了,记得把碗碟洗了再送过来,我的手不能多沾水。”
一个丫鬟问她:“我家姑娘说明日能不能劳烦十一姑娘做青瓜芦荟,我家姑娘吃着养颜。”
这菜简单,定柔很爽快答应了。
那丫鬟又说:“我家姑娘还说了,最好她拟个食谱出来,姑娘照着做,也省的我们一趟趟来找。”
旁边盛菜的婆子不由反感,这丫鬟的主人是四老爷房里的嫣姐儿,一个通房出的,也敢支使节帅大人的亲女,十一姑娘好歹是贵妾所出的。
定柔蹙了蹙眉,直接道:“这个不行,大家都吃一样的菜,怎能依着她的喜好,不若你们在自己院子开个小灶,从这里拿菜,随便爱吃什么,岂不称心。”
那丫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对着众目睽睽,脸上一阵烫,匆匆盛了菜走了。
婆子赞赏地看着定柔,心说瞧着柔弱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孩子。
转念又一想,这孩子不懂大宅院子的门道,都是黑了心肠的,怕是要被报复了。
等人走完了,定柔拿开案板上的伞罩,熬的黏黏的白银香米粥和清淡素菜,一份送去了父亲书房,交给了守门的丫鬟,一份亲自.着食盒,送去了抒思院,四哥自那日之后不饮不食不眠,坐在房里对着一室旧物,只是垂泪,下巴的胡子拉碴,面容枯槁憔悴,健硕的身子内伤外患,撑不住这样,果然就病倒了,发着高烧在梦里叫尹氏嫂嫂的名字,泪水顺着眼角,流湿了一条又一条枕巾,一生的泪都快流干了。
母亲怕儿子出事,日夜守着,那边十五又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睡叫不醒,醒了便不认得人,哭闹不止,蜷缩着往床榻深处钻,眼神惊恐,嘴里不停大嚷着shā • rén了,刀,好大的刀,血,好多血......
还伴有失禁、梦魇等症状。
几个御医诊了脉,会诊了一番,结论是失心病,惊吓过度,心智缺失所致。
委婉的说这病麻烦,断是除不得根结的,只能汤药慢慢养着,便是痊愈了,也不复从前的伶俐。
母亲当即哭的五内俱焚,抱着十五,仰天求告诸神菩萨:“......我的萱儿啊,你是毁了,拿走我温良意的命吧,换回我的孩儿......天杀的邢家......”
父亲的病才见了起色,这厢也不敢告知,咬牙撑着,不停来往抒思院和拢翠院,几天下来也瘦的脱了相,眼眶子深凹了下去。
定柔听说厨房断了炊,只好忍着伤代庖。东院成了废墟场,南院被蔓延来的火烧了两个院子,墙上遍布猩红血疴,血腥味洗都洗不去,传闻夜里还有鬼哭声,北院也死了不少人,只有西院的房间没躺过死人,于是便搬箱抬柜自发挪到了西院,各厢房耳房住满了,连玉霙的房间都占了,也断了膳食,听说厨房开了火,一股脑挤了来,定柔想着是一家人,不好拒绝,于是撑着一条半胳膊,做着五六百人的三餐。
温氏吃了几天都不知道出自十一的手。
定柔挽着食盒进来的时候,慕容康醒着,只穿着中衣坐在榻边,手里捏着一个梳篦,望着妆镜出神,从前尹氏嫂嫂坐在这里梳妆,用过的胭脂水粉还在。
纱罗帐子上还挂着定柔亲做吉祥如意大福袋,黄花梨大衣橱的旧衣都被母亲收走了,几幅尹氏嫂嫂的丹青、装首饰的宝匣、几案上供着的送子观音,也统统收走了,四哥费了好大力才抢回了篦子和脂粉盒,抓伤了母亲的手,篦子上余留女子的馨香,在篦齿间发现了一根长发,恰是那天夜里入睡前留下的。
慕容康起初水米不进,后来架不住妹妹顿顿来劝,见她伤着一条手臂,心中不忍,抖着手腕端起了碗,定柔知他肠胃疲弱,特做了流质,慕容康就着泪吞咽,一汤一糜皆是苦涩。
定柔握着竹箸夹菜喂他,吃了几口便摆起了手,说头晕,却不想躺下,靠着床柱,嘶哑的声音问:“今日几时了?”
定柔答:“十四日,已过去五天了,明儿中元节,阖府大祭,牌位也做好了,都送到了祠堂,连着头七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