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下正缺这样的人,好掌握。
进了敬惠馆第二个月,定柔成了二等宫女,粉衣变紫衣。
夏天,才将入伏,每日骄阳炽盛,热的如堕火一般,后妃们挪到了淼可园避暑,两个太妃也去了。
皇帝午觉起来,觉得无聊,被蝉鸣扰的心慌,只带了小柱子出来,淼可园树木参天,自然成荫,到处是水榭湖台,走着走着,鬼使神差来了皇后的“水芳岩秀”,进了宫门才发觉空无一人,阖宫都不知去何处了。
背阴的屋子,一室凉意氤氲。
索性进了内间,靠在罗汉榻上看书。
小柱子将冰鉴挪了挪,离得近了些,愈发难得的惬意,他忽然盼着皇后久别回来,这样挺好。
外间几声脚步响,是女子的,绣鞋踩在青石砖上,唤道:“有人吗?”
清丽甜静的声韵,皇帝恍惚了一下,这是......在哪儿听过来着?曾相识,却急着想不起来了。
又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进来:“是慕容姑娘啊。”
皇后身边那个奶娘。
慕容姑娘?慕容十一?她不是这个声音吧?
“娘娘呢?”
“去看顺仪娘娘了,容公主这两日有些不适。”
“走了多大会子了?”
“有一阵了,估计快回来了,姑娘坐会儿吧。”
“嗯。”
皇帝忽觉得思维的线头打了结,又在想那声韵与人对不上,又在想一个马车珠帘后的声音?雪葱小段的芊芊素手?又在想难道这姑娘已有了眼线,了解朕的一举一动,所以故意跟来,以求邂逅?
“案上有茶,姑娘渴了请随意,老身有些头晕,要躺一会儿。”
“好。”
然后,便没动静了。
小柱子执着拂尘,问皇帝眼神,皇帝停止了翻书,摇了摇食指,看她能忍多久!
博山炉袅袅吐着轻烟。
过了会子,没有进来。
又过了会子,还是没有进来。
半个时辰过去,纷杂的脚步由远而近,皇后回来了。“呀,你过来多久了?”
那甜静的声音请了个安,说:“也没多大会子。”
没多大会子?
皇帝有些生气,朕书都没看成。
“本宫去了‘梨花伴月’,顺仪的小公主这几日有些食积,夜里总闹,还不肯吃药,医女给揉了半晌,才痛快了,睡了。”
接下来她定会客气地问几句公主如何,以示关怀,世人皆如此,无甚干系的人,不过假作关怀而已。
谁知,那甜静的声音却没问,径直说:“我新做了药丸,不知上次那个吃的如何,失眠之症可有改善?”
皇后的声音说:“还别说,好多了,虽不能黑甜一夜,可只要躺下,便有了困意,白天也神清了许多,怎么做的?把方子抄下来,给太医署,也省的你操劳。”
“核桃仁三钱、杏仁三钱、野酸枣仁八钱、柏子仁一钱、苦莲子二钱、合欢皮一钱、茯苓三钱磨成粉,和四钱薏米一起炒了,加牛ru子搓成丸,再用槐花蜜裹了,放干了就行了,得用蜡丸封着,受潮了便不好了,不但没作用,还有毒性,我还知道一种药茶的配法,可惜太苦了。”
“这个就挺好,本宫可不吃那苦的了。”
“要长服才有效果。”
“本宫还没谢你呢,对了,在太妃那儿有人为难你吗?差事累不累?”
“不累,奴婢如今管着茶水,清闲多了。”
皇帝想,你们演戏没完没了是不是?
拍肩的声音:“好好当差,让太妃喜欢你,待过个一两年本宫想法子,跟太妃求情,把你加进恩遇的名单,早些出宫,还有机会嫁人。”
皇帝耳边“嗡”了一声,如遭电击。
青石砖上一声扑通,哽噎的颤音:“慕容茜莫齿不忘大恩大德!”
“快别这样......”皇后的声音也哽噎了,“你同我的妹子一般,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在那韶华馆埋没,你这般人才,本就应该神采英拔的儿郎,成就美满姻缘,被疼惜爱护。”
皇帝拳头紧了紧,你们的意思是,朕是个极龌龊的、不堪的,不值得的。
“奴婢要回去当值了,太妃午睡着,快醒了。”
“去吧。”
那女子走了。
皇帝忽有中怅然若失的感觉。
皇后对宫娥说:“把药丸拿去给郑太医看看。”
“喏。”
皇后午晌没合眼,有些乏,准备补个眠,缓缓走进内寝阁,刚踏进猛觑见了罗汉榻上的人,登时后颈冷汗森森,险些趔趄一跤。
身着天水色流云纹右衽襕袍,袖摆宽大,清雅的衣色衬托的整个人面如冠玉,风度磊落,眉宇间此刻只有冰冷,眼中亦是冰冷的鄙夷,并未怒火,他说:“曹细如,你如今是越发进益了,敢算计朕。”
皇后背靠门框才勉强能支撑着意识,脚腕发软,努力让自己镇定、镇定,皇帝最恨敢为而不敢当的,索性承当了,也许......能避过这一劫。
双膝一弯,跪于地:“臣妾不是有意的,陛下赎罪。”
皇帝自嘲地笑了一下:“朕竟中了你的圈套,说罢,你到底什么目的?你与那慕容氏有何密谋?如今这一幕,可也是对着朕做戏的?”
皇后把心一横,泰然自若道:“心若在您眼中就这般不堪吗,这些年,臣妾可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臣妾敢指天誓日说,无愧苍天,无愧陛下!臣妾曾有过一个幼妹,与慕容氏年纪相当,臣妾看到她,就仿若看到了早夭的简简,陛下即不喜欢她,为何不放过了她,要那如花美眷在深宫葬送,孤老一生,臣妾实在不忍,才出此下策,便是陛下恼了臣妾,废了臣妾,也无悔。”
皇帝冷笑:“曹细如,还跟朕做戏,你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不清楚吗?你要朕揭穿你吗?那么多年纪相当的人,怎偏偏慕容氏入了你的眼?”
“她容貌与胞妹肖似。”
“你觉得,朕会信吗?”
皇后俯倒磕了一个头,泪水如珠子摔到地砖上,心如死灰地道:“陛下即如此不信心若,认定了是虚伪狡诈之人,这皇后、这结发,臣妾无颜再做下去了,求陛下善待两位公主,善待慕容姑娘。”
说罢,摘下发髻上的金簪,比到了颈上,皇帝厌恶地皱眉:“你也学会了以命相挟这一套,朕警告你,朕最恨受制于人,这次并非妥协,而是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不值当的小事,不足以废了一个一国之母,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皇后跪了一会儿,只听翻书的“嗦”声,皇帝淡漠道:“罢了,待下次有恩遇的时候,放她出宫嫁人吧,朕不想再因为这个人的事跟你生龃龉。”
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竟不敢相信,伏地磕了个头,替慕容氏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