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把他抱了起来,熟悉的苦香让他松了口气,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瞥见了面具底下一小截白皙漂亮的下巴。
“褚峻……”他抓住了褚峻的前襟,伸手霸道地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我困死了。”
“困就睡觉。”褚峻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听了。
宁不为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对方好像浑身僵在了原地,但他困得脑子一团浆糊,也没怎么在意,只想抱住这棵催眠良药,“你别走……陪我睡。”
褚峻到底是说了声胡闹还是说了个好他没听清,反正中途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褚峻在他身边打坐。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抓住了褚峻搭在膝盖上的手,很不客气地抱进了怀里,又歪头睡了过去。
他待在褚峻身边,睡得格外好。
于是他就单方面宣布休战,决定不计前嫌暂时和自己的催眠草药握手言和。
刚开始一旬休沐他才会去找褚峻,到后面安稳的睡眠诱惑力实在太大,这天隔了两天,他就偷偷摸摸爬进了褚峻的房间。
褚峻和衣躺在床上,不知是在入定还是在调息,竟然没发现他进来。
宁不为靠在榻上打了个哈欠,眯了一会儿,溜溜达达走到床边,伸手比划了一下床里的位置,觉得可以塞下自己,于是就伸了个懒腰,踢了靴子爬上了床。
令人舒适欲罢不能的睡意袭来,宁不为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睡到一半,整个人如同八爪鱼扒拉在了褚峻身上,脑袋也耷拉在人家颈窝里,很不将自己当外人。
一阵冰冷的杀意袭来,宁不为猛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丑兮兮的面具,不近人情的褚掌教大概是被吓到了。
宁不为困得要死,搂着他的脖子也没撒手,丝毫不在意那凛冽的杀气,有气无力道:“抱歉……我真的太困了……”
他贸然闯进人家屋子,还抱着人家睡觉,很不礼貌,很不合适,但他睡得正开心,浸泡在浓郁的睡意里放软了声音,“褚峻,我就睡一会儿。”
应该会发脾气,或者干脆将他扔出去,还要罚他去自省阁抄书……宁不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闻着无处不在的苦香,难过不舍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自己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我不找你麻烦了……你别赶我走……”
他依稀记得褚峻好像是叹了口气,没有动。
或者是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但不管是哪种,但是无声的纵容和默许。
人是经不起惯的——像宁不为这种喜欢蹬鼻子上脸的混账更经不起惯。
他来找褚峻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褚峻的课上尤其活跃。
他心血来潮提前在褚峻上课的路上拦住他,给他塞了一盒刚出炉的小点心。
褚掌教不肯收。
“你快些吃,不然凉了就不香了。”宁不为拆开盒子,递到他嘴边,凶巴巴道:“快点!等会上课钟响了我还要上课!”
褚掌教不怎么情愿地张开嘴,敷衍地吃了一块。
宁不为心满意足,将剩下的点心塞到他手里,晃晃悠悠地走了。
等褚峻来,他看着褚掌教衣襟上沾到的点心渣,支着脑袋笑得意味深长,心情能好上一整天。
看得闻在野和崔辞莫名其妙。
“乘风,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崔辞装模作样地碰他的脑门,“成天对着褚峻那个丑面具傻乐什么?”
“啧,那面具多古朴。”宁不为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
闻在野摇着扇子,拖长了声音道:“宁乘风啊宁乘风,你这些日子天天夜不归宿,到底跑去哪里野了?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了,自己瞎鼓捣什么呢?”
“我自己闭关修炼。”宁不为抢过他的扇子敲了一下崔辞的脑袋,“我偷偷努力用功,年底大考一鸣惊人。”
崔辞气哼哼地去抢他的扇子,闻在野抵住崔辞的脑门,“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是你年年大考都是榜首第一,很难再一鸣惊人了。”
崔辞趴在宁乘风的背上揶揄道:“哈,说不定是去哪个树林和小师妹拉小手,到时候考个倒数第一,也算一鸣惊人。”
“去去去!”宁不为笑着同他们闹成一团,心想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师妹,那可是同窗们最害怕的褚掌教。
很显然他和褚峻不是兄弟情深,但又不是男修和女修之间谈情说爱,最后只能归结于师生之情和忘年交。
总而言之,他现在看褚峻怎么看怎么顺眼。
御剑课上,褚峻指导着其他弟子在御剑,迟迟轮不到他,宁不为心里不爽,就故意控剑绕着场地四处乱飞,果不其然,没多久就被褚峻抓住了胳膊停在了半空。
“回去上课。”褚峻警告他。
“我不会!”刚才御剑飞快的宁小公子理直气壮道:“你只教别人不肯教我,我控制不好力道只能到处乱飞。”
褚峻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别胡闹。”
宁不为冷哼一声,挣开他就要飞走,又被人拽住。
褚峻耐着性子问道:“哪里不会?”
宁不为勾了勾嘴角,“哪里都不会。”
“宁乘风。”褚峻声音微沉。
宁不为被他叫全名总是忍不住发虚,知道他是真有些生气了,老老实实道:“引气入剑,回旋三周……怎么转?”
褚峻捏着他的手腕站在他身后,带着他手把手演示了一遍,“学会了吗?”
宁不为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轻嗤一声:“勉勉强强吧。”
褚峻将他放下,便又去教其他弟子。
不过很显然,其他人胆子没宁不为大,不敢让褚掌教亲自带着掩饰,顶多让褚峻捏一下手腕调理气息。
但也很让宁公子不爽。
一个比一个笨,用得着挨那么近!
眼睛往哪里看呢!
蠢货!差点削到褚峻的头发!
到了晚上,夜深四寂,他随手从纳戒里拽了本书出来,熟练地溜进了掌教院里,敲了敲窗户,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就跳了进去。
褚峻正在烛火下看书,听见他进来,头都没抬一下。
“褚掌教。”宁不为笑眯眯地往榻上一坐,趴在案几上盯着他那张丑兮兮的面具,将手里的书推到他面前,“我有个阵法不会,你帮我看看。”
褚峻将自己看的书放下,翻了翻递到自己手中的书,“哪个阵法?”
“第十三个。”宁不为满口胡诌。
褚峻便翻到第十三个阵法,仔细地给他讲了一遍。
早就学会八百年的宁不为装模作样的点头,盯着烛火下的那双手愣神,“哦,原来是这样。”
“今天御剑课你在闹什么?”褚峻将书放下,忽然开口问他。
“我没闹。”宁不为理直气壮地抱起胳膊,不满道:“你一直在教谢家那小子,他早就学会了,故意跟你套近乎你都看不出来。”
“谢致只是领会慢一些,不比你悟性好……”褚峻不急不缓地解释。
宁不为只听见了‘你悟性好’这四个字,心道,他夸我。还拐弯抹角地夸我。
心情愉悦的宁小公子被哄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好,那就将九转诀全背完,三天后我检查。”褚峻道。
宁不为愣住。
什么九转诀?什么三天后?
但死要面子的人根本没好意思再问第二遍。
“褚峻,我困了。”他将书一合,从纳戒里揪出个枕头来往床上一扔,踢了靴子就爬到了床上,还很不见外地拍了拍旁边的空,“你也来睡。”
“…………”褚峻垂眸,拿起自己的书,“你先睡吧。”
宁不为眉梢微动,他本来也不怎么困,轻松跳到榻上,站在他背后探出脑袋看他手里的书,“什么书这么有意思?我看看。”
褚峻头也不回地推开他的脑袋,“你现在还看不懂。”
宁不为抓住他的手,问:“你明天没有课,打算做些什么?”
“修炼。”褚峻任由他抓着手。
宁不为显然对他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我们明天下午去藏书楼自由读书,亓掌教请假了,你去看着呗。”
“嗯?”褚峻不明所以。
“我正好背那个什么九转诀。”宁不为脑子转得飞快,“你教我。”
褚峻沉思片刻,宁不为不等他开口,一砸拳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褚峻推开他,示意他去睡觉。
“我还不困。”宁不为兴致勃勃道:“褚峻,这里没别人,你摘下面具我看看。”
“不。”褚峻无情地拒绝了他。
“为什么?”宁不为狐疑道:“难道你真的长得惨不忍睹奇丑无比?”
“嗯。”褚峻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不嫌弃。”宁不为作势要抢他的面具。
褚峻大概是嫌他烦了,单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轻松的将他按在了榻上,微微俯身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狰狞恐怖的面具在跃动的烛火之下明暗交杂,让宁不为心底一悸。
“你不怕?”褚峻的声音带着股凛冽的杀意,“我——”
啪嗒。
宁不为眼疾手快拽下了那张面具,模糊不清的面容一闪而过,紧接着烛火熄灭,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面。
褚峻隐隐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宁、乘、风。”
宁不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乖巧认错:“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然后很熟练地搂住对方的腰,靠在榻上打了个哈欠,“蜡烛都熄了,再点也麻烦,不如睡觉吧。”
他很不见外地抱住对方,不怎么老实地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一耷拉就睡了过去。
完全不管对方不可置信又无奈的反应。
他喜欢和褚峻待在一起,其实并不怎么在意那张面具后面是张什么样的脸。
他只是活了十六年,晚上噩梦惊醒的时候,第一次有人抱住他摸他的头,让他那颗时时警惕又戒备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那时候他实在不清楚自己对褚峻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甚至在一门心思修无情道的他心里,压根就不存在“谈情说爱”“结为道侣”这种选项。
但不可否认,他喜欢褚峻。
毕竟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值得宁小公子纡尊降贵,厚着脸皮抱着枕头爬窗户了。
番外19
杀戮道人憎狗嫌,褚峻知道,拙之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他身上浓烈的煞气和血腥味能让鬼修都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