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国公府的中馈之权理应出自夏渊的后院,他选谁主理国公府,都无可厚非。
只是香桃素来单纯,往往行事也没个边,虽说她近来行事变得稳重,举止有度,但又非正妻,突然让她主持中馈,还是冒进了些。
众人的眼光不约而同的盯在夏老夫人的脸上,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意见。
夏老夫人抬睫觑了觑夏渊,见他一脸肃然,不像随便说说的样子,遂收回视线,转眼看向香桃。
她一向喜欢香桃,这孩子心思纯良,人人都说她行事张扬浮夸,可是老夫人知道,这才是香桃身上最难得的品质,认准了就孤注一掷的付出,不计较得失。
这种性子的人,如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做事难免偏激,以前的香桃就属于此列,可是若是个有慧根的,堪当大任。
老夫人最近总有一种错觉,香桃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话做事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整个人散发着历经世事后的理智清明。
也许,她可以试试。
夏老夫人问香桃,“你什么意见?”
香桃施然站起,对着祖母郑重道:“谢将军看重,但妾身不才,难堪大用,还望将军和祖母另选他人。”
祖母道:“我近来见你行事端庄,能顾着大局,又深的怀瑾的器重,你未尝不是合适的人员。”
香桃一礼,“谢祖母谬赞,香桃素来随心所欲,也不会盘算,账房现在还挂着我的赊账呢,国公府偌大的家业,怎么交到我的手上。”
她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她这般曝露自己,可以说是把路堵死,当家主母最重要的一项差事就是管账,连自己那点小账都管不好的人,谁放心让她接管国公府。
有那心思活泛的,暗暗替香桃惋惜,她这等于是推拒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夏渊没有正妻,点了她主持中馈,足见对她的重视,假以时日,再生下一子,保不准就被提成正妻了。
这般直接拒绝,真是辜负了夏渊的一番心意了。
夏渊正一脸疑惑的看着香桃,“你确定不要?”
香桃冲他规规矩矩一礼,“有负将军重望。”
夏渊脸色微变,一瞬不瞬的看着香桃,也不说话,他不吭声,香桃也不好自己坐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祖母发话,打破凝固的空气,“我看这样,香桃你先代管着,这府里银钱用度都有定数,也用不着怎么费心盘算,管账的有账房先生,这中馈之权更多的是迎来送往,跑东跑西,大夫人病着,几个姨娘精力又不够,你年轻,就多担着点。”
闻言,前排坐着的几个养尊处优,精力旺盛的姨娘撇了撇嘴。
祖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香桃道:“祖母说的是,香桃受教了,为府里出力气可以,若说中馈之权,我毕竟经验浅,做不了拿主意的事,不若由大夫人掌管中馈,我可以鼎力协助她。”
语毕,堂内轰的一声,议论声顿起,连大夫人自己都感到诧异。
大夫人是老国公爷非嫡长子的正妻,进门后又为国公府生下了长孙,原本是令人羡慕的一房,谁知,六年前的那场大战,她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她哭干了眼泪,自此长病不起。
外界以为她因为丈夫和儿子的离世而一蹶不振,可是香桃知道,大夫人是个有大胸襟的女人,她早已从丧夫丧子的悲痛中走了出来,而她之所以这些年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是林姨娘们故意激他,二是她自己也想躲个清静。
香桃上一世在府中被排挤的时候,大夫人曾出手相助过几次,她们走的近了些,知道她一些心声。
香桃这个提议也合情在理,除了宁远夫人,大夫人是府里唯一的正妻,且她的母家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夫人见识也要高出常人一大截,她一直是最适合主理国公府的人选,所以林姨娘才会针对她。
香桃这个提议,也是祖母心中的另一个方案,又听香桃主动请缨协助大夫人,眉头终于舒展,她问夏渊,“你意下如何?”
夏渊眸光一晃,不知道香桃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这番提议看似随意,实则也有自己的考量。
香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实在是非常有想法的一个人,且她表面看着恬淡,却洞察世事,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稳重,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她主持国公府,完全没有问题。
或许,内心深处也藏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私心,身上但了责任,香桃就没法跑了。
夏渊对大夫人知之甚少,只知道在那场最惨烈的战争中,大夫人和他一样,失去了两位最亲的亲人。
香桃的提议,他于情于理都提不出反对的话。
夏渊轻道:“主母来决定吧。”
夏老夫人见夏渊不反对,对大夫人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以后这国公府你来主持中馈。”
大夫人站起身,面有疑虑,“谢母亲器重,但我这身子...”
香桃转过身,劝慰道:“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且现下国公府一派安宁,以后没有了那些糟心窝子的事,夫人心里敞亮,这病自然就好的快。”
大夫人神情一顿,默默和香桃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这国公府有人知道她的难处,心下一热,她也就点头应下,“那以后就劳烦香桃小娘了。”
主持中馈的事定下来,祖母又嘱咐了些其他的,众人就各自散了。
回茗汀居的路上,夏渊乌眉沉沉,截住香桃的道,问她,“你为什么不想主持中馈?”
香桃就知道夏渊一定会问,索性在这里和他说个明明白白。
“将军常在边关有所不知,这国公府之所以人心浮动,欺下瞒上就是因为嫡庶不分,让姨娘压着嫡妻掌了权,林姨娘主持中馈尚可说一句经验丰富,可是我呢,资质尚轻,又是这府里位份最低的,我若都能站到最高的位置,那这府里还不得乱套了?”
说完她福了福身子,兀自离开。
夏渊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了他的生母白姨娘。
上一辈的恩怨他并不知道,比如为什么父亲早就深爱着白姨娘,却先娶了宁远公主为妻,才抬了白姨娘为妾,而母亲和白姨娘之间并无嫌隙,还携手合作帮助父亲,宁远公主似乎志并不在当国公夫人,新婚一年就搬去了白马寺,空挂着宁远夫人的名头。
白姨娘深得父亲敬重,她又是商贾出身,一进府就帮父亲处理家事,在国公府颇有地位,但因着自己是个妾室,她并不想让京中的人说父亲宠妻灭妾,辱了国公爷和宁远公主的名声,于是抱着刚出生的他,远赴边关,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香桃的顾虑和白姨娘的顾虑是一样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亏他还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怎么这点道理到了后院,就想不起来了呢。
*
香桃帮着大夫人处理了一天的府内事务,又累又乏,夏渊回到茗汀居的时候,她已经在暖帐歇下。
夏渊简单的洗了个澡,在她身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