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白心中明白,表姐此时定然还是相信济世,否则不会把实情说得含糊。但对方能一反常态“诬陷”济世,乃是救她于水火。
王白低下头,走到旁边的柴堆处,拔下柴刀。再一抬眼,眼眶猩红,已然凌厉。
“笑话!”
看众人议论纷纷,济世不紧不慢:“贫道行德积善多年,岂是尔等愚众能够污蔑的?说贫道是妖?滑天下之大稽!你们且看看,妖类可会御符做法?”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黄符,指尖一抹,轰然一声大火喷涌而出,食指一折,那火熄灭收缩,竟有汩汩流水落下来。
众人看得惊奇,连连惊叹。
济世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多亏了胡力大王给他注入了这一段妖力,让他功力大增,否则他还不知道怎么镇住这些愚民才好。
“尔等若不信我。待我直接把王白捉拿回来,将她推入火里再看看她的真面目!”
说着,他一甩拂尘,刚想转身突然面上一凉。
铺天的腥气盖住了他的口鼻,在猩红的视线中,王白把那半只公鸡扔到葛碧玉的脚下,一抬手冷钝的柴刀直指着他。火光下,那双眸子明灭,竟然比刀尖还要冷。
葛碧玉看到脚边的公鸡尸体,尖叫一声单腿一直,猛地晕了过去。
济世心脏一顿,下意识地想把脸上的血抹掉,然而却是晚了,他从内心里涌上来一股无穷无尽的欲。望,他想要血,想要嘶吼,想要破坏,他下意识地想要夺过王白的刀,然而伸出手,却变成了尖利的爪子。
众人沉默了一瞬,王大成开始也有点不相信,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是歪打正着,赶紧喊:“各位!原来济世才是真的妖怪!他是个狐狸精!”
”济世是狐狸精!他才是妖怪!”葛碧云终于出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大喊。这声音在所有的村落的上空回荡,久久不绝。
轰然一声响,整个院子都炸了,如果说之前说王白王金是妖怪让人愤怒恐惧,现在就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火把一扔四散奔逃。
济世大脑似被重捶一记,他慌乱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摸着脸上的毛发,只觉得眼前似乎是梦。
上一刻,他要把王白当妖抓了,这一刻,他被当妖被王白用刀指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想得到什么就越会显露什么。”王白缓缓地说:“你做了太多坏事,已经不算是人。又染上妖性而不自知。所以才会被一点鸡血激了出来。”
济世猛然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喝的女童的血,又想起胡力给他的妖力,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恼怒,他刚想抓住王白,却被众人的火把吓得瞳孔一缩。
一转身化作一缕白烟消失。
众人大惊:“怎么消失了?”
是遁术。王白知道对方有这一招。
院子里乱成一团,鸡窝连带着火架一起被烧了,在火光中,祝柔倒在郑源的怀里,看着济世留下的一地的杂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猛地晕了过去。
“柔儿!柔儿!”
郑源大急。王白走到他们身边:“表姐是想到了孩子.....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他,找出解药。”
说着,看着地上淋漓的血,顺着气味跑向了后山。
她拿着一根火把,在茫茫后山里找人十分艰难,只是仗着鼻子好使,济世身上的狐狸骚气暴露,这才一路跟上。
鸡血点点滴滴淋漓了一路,她一路寻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只有这一点光亮。
终于,走到一棵大树前。那树格外茂盛,与周围刚抽新芽格格不入,上面的骚气掩都掩不住。王白眯眼,一刀砍了过去。
一声惨叫,济世跌在地上,他抖着手点符,一点火喷到一半就被王白的柴刀按在了脖子上:
“别动。我真的会shā • rén。”
济世哪有刚才仙风道骨的模样,头发蓬乱手臂带血,眼看打不过马上跪地求饶:“奶奶、姑奶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惹到了你,你就饶了我吧!“
王白问:“你给我表姐吃了什么?”
济世道:“什、什么表姐?”
“祝柔。那个想要男胎的。”
“着想到男胎的人多如牛毛。”济世的眼珠转了一转。王白干脆把刀一按,济世的血顿时从脖颈处渗了出来:“好、好我说!”
——“是.....转乾丹。”
“什么是转乾丹?”
“乾为男,坤为女。想要女变男,就得吃转乾丹.....”
王白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那为何她生的孩儿,似男似女?”
“这.....”济世有些艰难地道:“是小道学艺不精,炼丹术只学了皮毛,也许这丹药有多余的作用也未可知......”
王白恨不得此时杀了他,她的眼眶微红:“那要怎么解这丹药?”
“丹药都吃下肚子里还怎么解?”
王白沉默地拎起他,济世大骇:“姑奶奶饶命!我说!丹药不可解,但是如果给她用了转坤丹,那么两两效果抵消,那孩子也许可以恢复正常。”
“我表姐呢?她现在很虚弱,命不久矣了。”
“这、这是中了丹毒的后果。毕竟、毕竟小道学艺不精,那丹药有那么一点副作用.....如果用解毒丸就可以了。”
王白闭了闭眼:“转坤丹和解毒丸给我。”
济世为难地道:“小道、小道没有啊.....等一下、姑奶奶别杀!我是真没有!我招摇撞骗这么多年,只看有人买转乾丹,没有人买转坤丹,就算是有人想要,我也炼不出来啊,我是真学艺不精啊!”
王白松开了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无边的黑暗压了过来,让她喘不过气。
济世也没有?那么表姐和孩子该怎么救?难道还要再找一个道士炼丹吗?如果找不到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表姐和孩子惨死?
那么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她惶惶然之际,济世猫着腰要走:“既然姑奶奶问完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王白收敛神情,一刀砍断他前路:“你不能走,我要报仇。”
“报、报仇?报什么仇?您不是完好无损吗?”
“报女童的仇,报被烧的仇,报王简的仇.....”她越说声音越小,济世也就越加不明白:“小道什么时候烧过......”
话音未落,他双目突然圆瞪,看着王白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王白后退一步,看到他背后有一个光滑的圆洞,鲜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济世已经没了气息。她立刻起身查看,周围只余风声,没有旁人。
她不寒而栗,知道是胡力杀济世灭口。
她不是怕胡力,而是想到一个百年的妖怪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人,等她真的对上胡力或者行森,有胜算吗?
王白心中沉重,将济世翻了过来,突然,对方的衣角里露出一点白。
她一愣,缓缓拿了出来。
火光下,上面的字体清晰可辨:
《道术大全》。
————
王家村乱了一夜,待王白把济世的尸体带回去后,妖物这事终于尘埃落定。
随着王金渐渐恢复正常,王家人妖怪的嫌疑也终于洗清了。只是经过昨夜的变故,一家五口(除了王简),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暗潮汹涌,一早上竟是谁也不说话。
王白不管这个,她去李家村接王简,顺便看看表姐。
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一幕,表姐彻底病倒了。她“污蔑”济世,是为了救王白,但真知道济世是妖怪的时候,心里的支撑就崩塌了。因为济世是妖怪,就代表她受了骗,连孩子也白白地受了苦。
王白去的时候,郑老夫人因为济世的事被郑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躲在屋里不见客。郑家庄愁云惨淡,郑源也知道了孩子的“秘密”,虽然痛心但也必须要先照顾祝柔,可谓是焦头烂额。
王白去的时候,祝柔哭过刚睡着。她接过孩子,贴了贴她的脸蛋。郑源道:“这孩子虽然生得辛苦,但是一直乖巧,不哭不闹。若不是......”
王白道:“姐夫,你照顾好表姐。我会想办法。”
郑源下意识地想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但王白抬眼坚定地看着他,让他想到昨晚火光下王白的神情,他以为对方是茫然无措,其实是平静如水,成竹在胸。
莫名地,他信了这个人人视作痴傻的表妹:“好。我定会好好照顾柔儿。过两天,我带她搬出去住,我们一家三口,她的心情也能好点。”
王白有了一点笑意:“你是好姐夫。”
去往隔壁接王简的时候,李秀才两人都不在家。王简被保护得很好,对昨晚的事一概不知,但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三姐经历了什么事情,紧抱着她不放。
李尘眠给她倒了一杯茶:“你若是再不来,小妹可就淹了我的书房。”
王简红了脸蛋,手里还拿着李尘眠给她的小纸鸢。
王白左右看了看:“伯父、伯母呢?”
李尘眠抿了一口茶:“去汴城上香去了。”
至于为什么,听到昨晚济世的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去变成找高僧,为李尘眠解毒。
他脸色平淡,似乎对一切明了但又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王白垂下眸子道:“我没能得到解药。不过我已经想好方法解你的毒了。”
李尘眠问:“什么方法?”
王白道:“我自己炼丹。”
李尘眠被茶水呛到,差点咳得背过了气。王白等着他咳,半晌他脸上被咳出了红,倒有了那么一点血色:“王姑娘怎么想到炼丹?”
王白道:“我从济世那里得到了炼丹书。一时片刻找不到会炼丹的道士,想自己试试。”
她目光澄澈,直白地说出自己得到道书的事,却又不拿出来给他看。
不知到底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李尘眠抹去嘴角的茶滴,想了想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只是你可能看懂炼丹书,可有炼丹炉?”
王白摇头:“表姐能看懂。炼丹炉会找表姐夫想办法。”
现成的读书人就在眼前,倒舍近求远。
李尘眠一笑,他沉吟道:“说是炼丹,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我爹当年求子的那间道观,正好有一个闲置的炼丹炉。”
王白问:“没有人用吗?”
“那道观早已废弃,许久无人用了。只有我爹偶尔去打扫。你去用也无人置喙。”
王白点头:“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王白突然想起一件事,把李尘眠给她的书本拿出来,翻到志怪的那一页:
“这上面都说妖怪怎么厉害,为什么没有说怎么对付它们呢?”
昨晚虽然没有看到胡力,但只是一个瞬间她就知道对方的厉害,未雨绸缪她必须要知道对付狐妖的方法。
李尘眠垂眸看了,微微一笑:“这只是志怪故事。若真记载如何对付妖怪,那就要正统的道书了。可惜那种书乃是玄门精妙,我这里收集不到。不过万物生灵,无论是人仙魔妖,还是神,都有其弱点。若是知道其弱点,重击七寸,便可降服。”
“神?”王白见过仙魔妖,还是第一次听到“神”这个身份。
“那是什么?比仙还要厉害吗?”
李尘眠放下茶杯,指尖若白雪离玉芝,他缓缓抬眼,温润的眸子里似有荧光闪动:“天下生灵平等,神也只是比仙多活了一万年罢了。但是天上地下,只有一个神,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或是男或是女,或是长或是幼......但若是真见到他,也许他会完成你的祈愿......”
“活了一万年?”王白摇头:“那也太久了。也许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她带着王简站起来:“李公子,谢谢你照顾小妹。我改日再来拜访。”
李尘眠看着茶杯不动,待王白走后室内安静下来,这才缓缓皱眉:
“一万年......久吗?”
——
王白把王简送回家,翻看了道书无果,决定先把炼丹炉找出来。
李尘眠说过的那个道观在后山,比她平时砍柴到地方更远一些,且山路难行,曲折弯绕,她一路拿着砍柴刀,走走停停竟是自己走出一条小路。
行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点破旧的屋檐。她微微吐了一口气,这间破庙看起来随时会倒塌,但里面看起来还算干净,应该是李秀才偶尔来此打扫的原因。
观内有一铜像,神态威严,王白看不出来是谁。王白拜了一拜:
“仙人,小女王白前来借炉。若能救表姐和他人,定会日日烧香祷告。”
铜像威严地看着她,长发美髯,默不作声。
王白转过身,院子中央就是一个黝黑的炼丹炉,上面已经开始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那炉子一人多高,三个王白手拉手围起来都不一定围得住。
王白以为这庙里只能有一小小的炼丹炉,哪想到这么大?
她要怎么搬下山?还是直接在这里炼丹?
王白绕着炉子走了一圈,敲了一敲。
沉闷的声音一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哪个凡人在此放肆,谁让你动我的炼丹炉?!”
王白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却是一怔。
在角落里的浑圆山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人。
那人一袭黑袍,身形瘦削却不瘦弱,一头白发迤逦散落到地面,似黑潭之上顺流而下的丝绦,随意又肆意地歪在石头上,隐隐可见黑袍之下白皙的脚踝,与零星的发丝勾缠着,日光耀目,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肤白还是发白。
似妖非妖、似仙非仙、似魔非魔。
所以,他、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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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入v了,想尽量多写一点。
一万多字,求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