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日,江河市各县区主要负责人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5月1日召开全市“反腐倡廉经验交流会”。与会者务必于今天下午五点前到“和平宾馆”报到,有特殊情况者需请假者必须经祝书记批准。搁平时,各路诸侯起码有一半人找理由请假。今天,大家都知道省委考察组就要到,江河市的人事面临重大调整,竟无一人请假。“和平宾馆”大包厢,宽宽畅畅摆下两桌酒。与平时不同的是,每桌上都有就餐人员名单。主桌的名单是祝一鸣、薛夕坤、刘震南和各县区的书记。另一桌摆的名单是柳晓曼、姜克已、温志成和各县区的行政一把手。照以往的惯例,祝一鸣总是和柳晓曼一桌,薛夕坤则在另一桌主陪。今天薛夕坤和柳晓曼对调了位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柳晓曼将独当一面?六点正,祝一鸣准时进入,他在门口,眼一扫,看到人基本到齐。少数人坐着,大多数人站着。祝一鸣哈哈向众人打着招呼,然后走向主桌的主陪位坐下。薛夕坤虽然感觉今天的位置安排有点反常,仍随着祝一鸣坐到主陪位。各位县区委书记都站着没入席,他们清楚,坐在祝一鸣左右的主宾和副主宾一般属于三种类型,要么资格最老,要么最亲近的,要么是他心存芥蒂而又不得不用的,在这样的场合,谁都不愿主动亮相归类。祝一鸣显得有些生气地说:怎么?!是不是都怕跟我这个老头子沾边?那我就点名了。李毅,你学历最高,坐到我右边来。龚春阳,你块头最大,坐到我左边来。谁愿意靠着薛市长的就主动一点,其他人随意。薛夕坤半开玩笑地:靠我的人出息都不大,我就不指名啦。话刚完,袁圆芝和于新洁立即就在他的左右坐下。刘震南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李毅的旁边,其他人也随之入席。那一桌见这边如此坐下,他们也就推推让让地迅速入座。祝一鸣看看大家都入座,清了清嗓子来个开场白:逼大家今天来报到,主要是为了请大家吃顿饭。为什么要吃这顿饭?一来是明天的会议只有一天,下午五点左右散会后大家要回家过节;二来嘛,县区基层工作的同志特别辛苦,压力也最大,我借开会之机,给大家表示一下慰问和感谢。因为明天是反腐倡廉的会议,不能用公款上高档酒。我特意从家里拿来六瓶茅台,请大家能给我点面子全部喝光。现在,我提议,为了开好明天的会议,为了庆祝“五一”劳动节,为了各位的事业兴旺、身体建康,干杯!响起了玻璃杯欢快的碰击声,瞬间,两桌上的人都干完了杯中酒。接着,每桌按惯例开始敬酒。酒过三巡,祝一鸣突然提议,每个人是不是都讲一个笑话助助兴?至于内容,可以带荤,也可以不带荤,目光一扫全场,提高嗓门问,哪位自告奋勇打头阵?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奇怪?你们平时荤话连篇。今天都怎么啦!一下子都变成正人君子了?正人君子也是讲笑话的呀,我又只能点名了,龚春阳,我知道你是荤段子高手,从你开始,不下流就行噢。龚春阳用手搓着脸:祝书记,我可是嘴荤心不荤呀,开心而已。那我就讲一段自己十年前的亲身经历。有一天,我在省城排队上公共汽车,大家挤得水泄不通。我前面是个长得很胖的中年妇女,她穿着后面带钮扣的一步裙,因为上车时裙子碍事,她就用手在后面解开了一个钮扣;还是觉得碍事,就又解开了一个钮扣,当她要解第三个钮扣时,我把她的手捉住了。她回头骂了声“流氓!”我说,“到底谁流氓?你解的是我裤裆上的钮扣。”祝一鸣哈哈大笑:好,好,荤而不过,又是亲自经历,满分。下面——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李毅,说,你平常好像不大开玩笑,该活泼的时候也要活泼嘛,再说你今天又坐在主宾位,不来一段大家是不会放过你的。李毅抓抓头皮,有点腼腆地:我在这方面的确不太擅长,但祝书记既然点了我,我也讲一段自己的亲身经历吧。我读研究生时到一位县长那里搞调研,县长刚上任,为示亲民,与下属寒喧道,我是农民的儿子。然后问下属,你呢?下属是在城市长大的,但为了讨得领导的欢心,回答,我是农民的孙子。县长很满意,又抬头问我,你呢?我当时也不懂官场俗套,就如实回答,我本来就是农民。祝一鸣咧了咧嘴:有创意,有深意,但笑意不够,九十分吧。刘震南插话了,他说:祝书记,李毅刚才这个段子好像是杂志上的,他改了一下,应该不是他的亲身经历。侵权。侵权是要罚酒的!祝一鸣摆摆手:这不算,讲笑话嘛,允许改编,维持原判。然后,用手指弹了一下桌子,笑眯眯地盯着薛夕坤看了一会儿,说,薛市长,你平时老给人一本正经的感觉,今天能不能破破例,让大家开怀一笑?薛夕坤的唇角拉了几下,露出和蔼的微笑:祝书记,还是您先讲吧,您讲了既可以给我以启发,又可以让我有准备时间。即使是讲笑话,薛夕坤也要看祝一鸣讲到什么度,自己才好把握分寸。祝一鸣见薛夕坤推诿,就爽气地说:好,那就我先来吧。朋友发给我一条信息,何谓高人?就是痛到肠断能忍得了,苦到舌根能吃得消,烦到心乱能静得下,困到绝望能想得通,屈到愤极能受得起,急到燃眉能定得住,喜到意满能沉得下,话到嘴边能停得住,色到情迷能站得稳,财到眼前能看得谈。我回说,这样的高人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回信息急急问,快告诉我,我一定去找。我说,坟墓里的死人和女人肚子里的胎儿。“哈……”袁圆芝第一个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全场一片笑声。薛夕坤这下开腔了,他说,祝书记叫我讲笑话,这真是赶鸭子上架。既然祝书记自己带头讲了,我也不敢耍赖,那就也讲一段亲历故事吧。许多年之前,我在一个海滨度假村度假,每天都见一位七旬老翁坐在固定的礁石上垂钓,不管运气好坏,钓多钓少,两小时便收钓离去。我好奇地问,老人家,当你运气好的时候,为何不多钓一点?老人说,多钓了鱼用来干什么?我说,用来卖钱呀!老人问,有了钱又用来干什么?我说,你可以用来买张网,捕更多的鱼,卖更多的钱。老人问,赚了更多的钱又用来干什么?我说,当然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老人笑道,我每天钓两小时鱼,其余时间用来欣赏朝阳落日,种种花草蔬菜,会会亲朋好友,这已经在享受生活了。还要再辛苦地轮回一次,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这最后一句粗话显然与前面的风格不吻合,他只是想以此来博得大家的一笑罢了。薛夕坤的“个人经历”讲完,谁都没发出笑声,倒是祝一鸣面带笑意:老薛啊老薛,你的故事寓意很深,教人知足常乐,不要太贪。但是不仅说得太长了,最主要的是没笑意。我们说好了讲笑话,你却把大家引入沉重话题,偏题了,不及格,大家说,要不要罚酒?又是袁圆芝第一个喊道:要!众人跟着附和起来。薛夕坤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我没达到祝书记的要求,考试不及格,看来要留级了,该罚,该罚。说完,向祝一鸣单独敬了一杯,然后又向众人敬了一杯。这时候,柳晓曼、姜克已领着另一桌的人前来敬酒,他们先向祝一鸣敬一杯,再向薛夕坤敬一杯,然后向全桌的其他人再敬一杯。柳晓曼走完“程序”后,来到薛夕坤身边,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笑盈盈地:薛市长,你刚才讲的故事我们都听了,真是深受教育。来,我单独敬你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完,一饮而尽,脸上的红晕在逐渐加深、扩散。薛夕坤站起来注视着柳晓曼,他不仅觉得意外,感觉上有点受宠若惊。柳晓曼平时很少主动向他敬酒,即使偶尔敬酒也只是酒杯在唇上沾一下,并不真喝下去。今天,她却干完了满杯白酒!这是她不露声色地在向自己示好,为什么示好?“尽在不言中”的“不言”是何含义?他似乎悟出了什么,又似乎悟得不太清晰。迎着柳晓曼,薛夕坤干完杯中酒,又回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对柳晓曼说,柳书记,你今天太客气了。我这人内心还算比较厚道、达观,但不苟言笑,显得刻板,缺乏深厚的群众基础,这一点以后还得多向你学习呀。在一旁的袁圆芝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嗅出了特殊的味道,站起来:薛市长,柳书记,我就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敬两位领导一杯,你们就不用喝了。面带微醉的龚春阳眼明嘴快,立即嚷了起来:袁大头,到柳书记那桌敬酒要由祝书记领着我们去的,你这么猴急地表演,是不是包藏着什么用心?袁大头,你啊你!拍马屁真是见缝插针,隔山穿墙……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袁圆芝在县区领导中最怕龚春阳讽刺挖苦,当面出他的洋相。一时怔在那里,无以言对。柳晓曼立即转身替他解围,春阳,就你话多,我请圆芝一起敬一下薛市长不行吗?你倒像只螃蟹,到处横行,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帝陵县。龚春阳做了个鬼脸:柳书记,我掌嘴,我罚酒。说完,“咕嘟”一口干了一杯。祝一鸣这时走到薛夕坤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薛市长,我们到那一桌去敬杯酒吧。龚春阳随着祝一鸣、薛夕坤向柳晓曼、姜克已和各位县区长敬完酒,把温志成拉到一旁:温秘书长,单独敬你一杯。温志成因没坐到主桌而心中怏怏不乐,见龚春阳主动过来,主里略感慰藉,立刻与龚春阳碰了一下杯,窃窃地说道:谢谢你!明天你的发言材料祝书记一定最满意。关键时刻,说话谨慎,千万不要脱稿发挥。龚春阳眼睛骨碌碌地环视着四周,压低嗓门:知道了。停顿了一下,又问道,明天郭素贞参加会议吗?温志成:你这家伙,敬我酒的真正目的原来是这个。她没资格参加会议,你如想见她的话,我来想办法。龚春阳正想说什么,见柳晓曼的目光暗中扫过来,连忙说:不说了。匆匆回到座位。“程序”酒喝过以后,大家就可以自由交杯了。在这觥筹交错之中,有高声的吆喝,有低沉的私语;有真情的流露,有虚伪的客套;有装疯卖傻的嬉闹,有借酒消愁的惆怅……祝一鸣看了看表,敲敲桌子:今天大家的战斗力很强,不到两个小时,六瓶茅台、六瓶红酒全干完了。下面,自由活动,愿意休息的休息,愿意娱乐的娱乐,只是别搞得太晚了,要保证明天有充沛的精力开会。我嘛,要回家陪老太婆了,俗话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老伴老伴,老是绊着才是伴嘛。我晚饭前就跟老伴请了假,八点半之前一定回家。我宣布,晚宴到此结束。祝一鸣刚离开,柳晓曼对走在旁边的薛夕坤说,薛市长,龚春阳和袁圆芝想邀你切蹉切蹉,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薛夕坤平时很少打“工作牌”,但今天柳晓曼邀请,他不得不给她面子。四个人在“和平宾馆”的棋牌室坐下,柳晓曼提出跟薛市长搭档。薛夕坤:我可是臭牌娄子,跟我搭档可不能怕输,还要有耐心呀。柳晓曼:我知道你是个福将,稳中取性,我会当好配角的。他们两人都是高手,但一个不服一个,在争斗和内耗中只能稳操败劵。柳晓曼觉得今天的牌局很有意思:自己牌局上的搭档,正是仕途上的主要竞争对手,而牌局上的对手,却是自己的心腹。他们打的是党政干部流行的“惯蛋”,从2打起,谁先打过A,就算羸了一局。一个小时后,双方战胜一平。第三局是决胜局,不到几个回合,龚春阳和袁圆芝就跳到了A,而薛夕坤和柳晓曼才打到3,袁圆芝这时抓了一把想输都输不掉的“天牌”,打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大王和六个K,而他的下家柳晓曼也只剩下七张牌,是一个小王和六个6。当薛夕坤发了一张单牌后,袁圆芝不管是出一个大王,还是直接压上六个K,都胜局稳操,但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却是出了个K,柳晓曼压上一个小王,袁圆芝出了五个K,柳哓曼压上六个6,脱手。由于谁都压不过六个6,薛夕坤也顺利脱手。龚春阳把袁圆芝的七张牌捋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出大王或六个K,而要出一个K?袁圆芝:我不只是想着自己做上游,是想让你过一张牌,我还以为小王在你那里呢。龚春阳阴阳怪气地:袁大头啊袁大头,你不是一般的马屁精,而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马屁精,拆了牌让领导羸,这是侮辱领导!柳晓曼教训道:春阳,我认为圆芝的动机是好的,要帮搭档分忧解难,只是他没料到我有六个6个罢了。像你这样只顾自己的人,总归胜少败多。薛夕坤嘿嘿地笑道:我看圆芝既是放我们一马,也是折腾我们一下,就像钓鱼一样,一旦钓到大鱼,总要先在水中把它折腾得筋疲力尽,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捞上来。袁圆芝急忙说:薛市长,你这样比喻我可害怕了,我这个人关键时刻容易优柔寡断,没有龚春阳这样的魄力,所以被人瞧不起也是咎由自取。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能做上游,既不管对方的死活,也不管领导的面子了。由于袁圆芝和龚春阳一个有心想让,一个急于求成,被薛夕坤和柳晓曼得手后,使他们一路节节败退,很快就以失败而告终。柳晓曼离开时与薛夕坤握着手:祝我们合作成功!袁圆芝则对板着脸的龚春阳嘻笑道:祝我们失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