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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二十六章 风云变幻(一)(1 / 1)

江南的天气,一进入梅雨季节就变得又焖又湿,不仅人出汗,就连家具、门窗和墙都出汗。阴霾的天空、很低的气压和极重的湿气,使人压抑而烦燥。今天难得有个晴朗,中午的骄阳晒得整个江河市像只巨大的蒸笼,街上的行人大都躲进了有空调的楼宇之中。俗话说,黄梅天,十八变,梅雨天气就像小孩的脸,忽笑忽哭,忽晴忽雨,忽笑忽哭。下午二点钟左右,当南边的半个天还晴朗火热的时候,北边的半个天却乌云翻滚,不时地有闪电窜出,偶尔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本地五十岁以上的人都会通过闪电来预测天气的变化,“东闪风,西闪空,南闪火门开,北闪雨来催”。看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北边的乌云像泼墨似地越来越黑,越来越扩张,连南边原来晴朗的天空也变得灰尘尘的。随着几道闪电,风越来越大,先是看到树枝的摇摆、尘土的飞扬,然后,随着一阵呼啸声,地面上一些质地较轻的杂物被卷向了空中,到处是门窗的撞击声,有几根高压电线“叭叭”地撞出了耀眼的火花。一串炸雷响过以后,黄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开始还是成滴成滴的,不到两分钟,突然倾盆大作,从空中斜着成片成片地直劈下来,风声、雨声、雷声和人们的尖叫声淹没了整个江河市。朝长江望去,乌云已经压到江面,如注的暴雨已分不清是空中泻向江中,还是江水扑向天空。蓦地,随着一道赤练般的闪电射向龙山,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把人们的心脏撕裂,刹那间,龙山的龙头,燃起一片大火,随即又被雨水浇灭,有人惊呼:龙山遭雷击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右,肆虐的暴风雨才止住,风也小了下来。韦大海邀了张旭东和夏中华急急地爬上了龙山,他们看到“龙头”处的情景一下子惊呆了:“龙头”处的所有树木已被雷电劈倒烧焦,其状惨不能睹,唯有这棵“问天柏”,虽被劈去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躯干,一半左右的树冠,但仍顽强而傲慢地向东屹立着,显示着它与众不同的生命神力。夏中华因为在考古中常要用到“树轮”,对树有一定研究,他在仔细察看了“问天柏”的状况后,感喟道,雷电没有击中它的命脉,看来它还能历尽世间千年沧桑。但经雷劈之后,形状颇似凤鸟,其中蕴含玄机。夏中华在对“鸟岩雕”的研究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观点:中华文明的象征不只是龙,还有凤(鸟);前者的特征是凶猛、霸气,后者的特征是祥和、腾飞;只有二者的结合,才能形成“龙凤呈祥”、欣欣向荣的景象。眼前的情景,难道是上苍的昭示?张旭东仰视“问天柏”,口中念念有词:昨天我夜观星象,感觉“北斗七星”中有星光异常,当时就预感天气可能有变,龙年也可能有大事发生,今天这一幕,似在应验我的预感。按照常理,雷击之处,应是由高及低,可为什么周围的树木尽遭劫难,唯独这棵最为高大的“问天柏”却能幸存呢,莫非它有神灵保佑?与天意相通?听到张旭东最后几句话,一直没开口的韦大海高喊了三声“天意!”他觉得如果没有自己加固龙山、抢救“问天柏”的工程,也许今天整个“龙头”连同“问天柏”可能会全部倒坍。他为自己顺应天地民心干了这件好事而无比欣慰。他赶紧去附近的香火店买了三柱又粗又长的香,把它插在“问天柏”前的石缝中,用打火机点着,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问天柏”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张旭东立即跟着仿效,额头上竟磕出了血印。夏中华本不愿跪下,但为了顾及两位兄长的情绪,也只得向“问天柏”曲膝叩拜。第二天上午,就在人们纷纷议论龙山遭雷击而“问天柏”幸免于难的时候,有两则重要的消息在官场传播着。一则是:今天中组部到江河市来考察祝一鸣;另一则是:中纪委将对潘若安省长正式开始调查。在省委考察组考察江河市领导班子一个多月后,江河市的班子迟迟未动,各种不同版本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有的说,中央考虑到江河市的特殊情况,特批祝一鸣继续留任。有的说,柳晓曼因为考核分数最高,省委又要选拔一个女姓市委书记,她很可能脱颖而出。有的说,因为考察谈话时绝大多数人对薛夕坤的评价最好,要求他当书记的呼声也最高,所以,他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江河市的掌舵人。总之,每个传播者都似乎言之凿凿,活灵活现。而中组部的突然到来,有关祝一鸣留任的小道消息就不攻自破了。因为,凭他这样的地位,如是继续留任,根本就无需中组部来考察;既然来对他进行考察,那就预示着他将走向更高层次的政治舞台。中组部果然来人。来了四个人,带队的是地方干部司的副厅级巡视员沈福兴,另外三个是地方干部司一处的工作人员。沈福兴看上去五十出头,个子高而瘦,发顶已秃,与个子不太相称的小脸盘上架着一副无边近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颇为儒雅。市委昨天将省委的通知转发给所有正处职以上干部,要求大家不要外出,以便随时召开紧急会议。中组部考察组到来的当天下一点半就召开会议,参会人员与上次省委组织部考察时的完全一样。不过,这次程序却比较简单。沈福兴在会上说得简明扼要,同志们,这次考察对象就是祝一鸣同志一人。经上级提名,拟调祝一鸣同志作为交流干部,到比较贫困的地区担任正省级领导。按照中央的有关规定,必须履行民主推荐程序,大家首先在推荐表上明确表示自己同意还是不同意祝一鸣同志提拔,然后,我们再找有关同志个别谈话。江河市的民主推荐和谈话完成后,我们再征求省委班子的意见。有关纪律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再重申了。现在,大家开始投票。投票是无记名的,同意的打“勾”,不同意的打“叉”,在“备注”栏中可以简要说明理由,也可以什么都不写。投票程序很快结束。中组部的同志在投票后用了十多分钟时间现场统计完票数,结果,除了两票弃权、两票反对外,其他人都投了同意票。而投反对票的两人居然都署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是司徒震和贡晓柏。所有这些原始投票都要封存好带回去。中组部考察组所定的谈话对象为:四套班子所有成员和市委委员。这就把谈话范围缩小到五十多个人身上了。谈话一天半就结束了。绝大多数人对祝一鸣评价很高,认为凭他的德才堪当重任。意外的情况只有三个小的插曲。第一个小插曲是司徒震拒绝与中组部考察组谈话。从职务上来说,祝一鸣之后就是司徒震,因为祝一鸣是当事人,所以第一个谈话者非司徒震莫属。当柳晓曼通知司徒震去与沈福兴谈话时,司徒震对柳晓曼说,请你转告中组部考察组的同志,我认为这样的谈话毫无意义。如果我像有的人那样为他歌功领德,那不仅是出卖自己的灵魂,更是对党和人民的不负责任;如果我再重复上次考察时的反对意见,那完全是浪费时间,白费唾沫,我无法改变组织的决定,何必再多此一举。柳晓曼以十分尊重和谨慎的口气说,司徒主任,不管您是什么意见,都可以当面谈出来,如果您拒绝谈话,是不是对中组部的同志不太尊重?司徒震说,如果他们认为这是不尊重,那只是他们自己的感觉,我并无此意。柳晓曼知道司徒震倔劲上来,自己无法说服,弄得不好还会遭到奚落,所以只得如实向沈福兴作了汇报。沈福兴听了感到难以理解,甚至有些生气,他当即亲自打电话到司徒震的办公室:司徒震同志,我知道你是个老党员、老领导,你应该懂得服从组织决定,配合组织的工作,如果你拒绝与我谈话,那不是对我们个人的不尊重,而是对上级组织的不尊重。司徒震回答:沈福兴同志,本来我不仅很尊重上级组织,也很尊重你,但你以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那就说明你没资格得到我的尊重。党和人民把你放在这样的位置上,是要让你成为人民的公仆,而不是以这种官僚的口气乱扣帽子。对一个人的提拔同意或不同意,愿不愿意与你们谈话,那都是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选择权利,你有空好好去翻翻党章吧。至于我对祝一鸣同志的评价和反对意见,我与省委黄春江同志、佟立群同志都谈过,向中组部有关领导反映过,在民主推荐表上也写了署名意见,你们自己去了解吧。我最后告诫你一句话:历史会证明一切。说完,挂了电话。沈福兴对司徒震的话感到很气愤,他在中组部十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过敢拒绝与他谈话并教训他的人。但是,他毕竟经过多年的历练,稍作冷静思考,觉得司徒震的话虽然过份,可也不无道理,再说,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对司徒震提出处分意见。于是,便放下暂时的不愉快,找其他人进行考察谈话。第二个小插曲是贡晓柏要求与中组部考察组谈话而遭拒绝。上次贡晓柏因非要与佟立群谈话而以绝食相威胁,终于如愿以偿。这次他又故伎重演,要求与考察组谈话,而且指名非要与沈福兴本人谈。沈福兴觉得江河市尽出怪人,该谈话的不愿谈话,没资格谈话的却非要谈话。这一次他的态度很强硬,在电话中对贡晓柏说,论党龄你比我长,论资格你比我老,但论服从组织纪律和组织原则你是不称职的。以不正当的手段威胁组织,不仅不会得到组织的妥协,而且会得到组织的批评和处分。贡晓柏与司徒震不一样,沈福兴觉得如果他坚持胡闹对他作出处分也是有理由的。贡晓柏气得浑身颤抖,在电话中说,你们违背民主程序,剥夺党员干部的民主权利,我要向中央控告你们。当然,贡晓柏没有真的绝食,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绝食的理由不允分,甚至有些可笑,犯不着真的为此伤了脾胃。至于他有没有真的向中央写控告信,那就没人知道了。这两件事后来传到张旭东那里,张旭东说,我早就说过,每个人气场不同,司徒震的气场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巡视员,就是中组部部长来了也不一定压得住他。贡晓柏的气场无法与司徒震相提并论,而且他的招数也是小儿科的,上不了台面,除了受气伤肝,别无他用。第三个小插曲是考察组入驻“鳌山宾馆”的第一个晚上,每个成员在台头柜上都发现了同一内容的信:如果要真正了解祝一鸣的德行,了解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请找许子敬和黄忠明。许子敬就在本省的监狱,并不难找;黄忠明也在被国际刑警通辑,押解回国并非遥遥无期。考察组的人当天晚上就对这封信进行了分析,认为写信者非一般人物,且对江河市官场内幕有一定了解。但是,信中提及的许子敬和黄忠明不仅都是罪犯,而且都是由祝一鸣处置的。因此,很可能是他们的同党采用的诬谄报复祝一鸣的手段。再说,时间上也不允许对这两人进行调查。最后,考察组的成员形成一致意见,对这种既不署名、又无实质性内容的匿名信置之不理。这件事祝一鸣当天就得到了密报,他觉得对此决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写信者如果在考察组这里起不到效果,很可能会铤而走险直接向上反映,从而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他叫来了赵德龙,要他分析这事是谁干的。赵德龙说,按照我们的破案的习惯思维来推断,您倒下去谁的利益最大谁就最有这方面的动机。从这个角度来看,薛夕坤和柳晓曼的嫌疑最大。祝一鸣立即予以否定:如果我留在江河市,你的推断是正确的,但我现在是要离开江河市,只有我离开,薛夕坤和柳晓曼才能得益,所以,他们绝不会这么做。赵德龙又分析道,那就只能在对您意见最大或仇恨最深的人中找了。祝一鸣思索了一下,说,论对我最有意见的人,第一个是司徒震,但我深知这个人只会明刀明枪地干,绝不会干这种阴损之事,对他可以完全排除。另外一个就是贡晓柏,他对我有意见的根子在于我没把他安排到市政府主席的位置上,所以,省委和中组部来考察,他都想搞我一下。至于说到最恨我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李小秋,但李小秋的家人和亲人中没人有此能量,也可以排除掉。另一个人就是许子敬,他虽进了监狱,可他有死党,他的最铁并最有能量的死党就是吴广大。赵德龙说,祝书记,您分析得很准确,就是贡晓柏或吴广大,但在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谁的情况下,我看只能对他俩一起采取措施。祝一鸣干笑一声道,看来关键时刻我再也不能有妇人之仁了,只要能让他们无法继续胡闹下去,我不管你采取什么措施,前提是不要出人命,不要留痕迹。赵德龙说,吴广大的事好办,我那里有他行贿的人民来信和证据。至于怎么对付贡晓柏嘛,您就别操心也别问了,我自有办法,也有人是干这种事的老手。在祝一鸣与赵德龙谈话的第二天下午,江河市检察院以行贿罪拘捕了吴广大。同一天傍晚,在街上步行的贡晓柏突然被一辆飞驰的摩托车撞倒,腰部和腿部严重受伤,医院认为治疗的时候可能比较长。赵德龙亲自作出批示:一定要严查惩办肇事者。但公安的排查似乎不得力,一直没找到可靠的线索。司徒震感到,在对祝一鸣的两次考察中,贡晓柏对他都有所冲撞,突遭飞来横祸,其中必有蹊跷。他找来公安局长唐静敏,要他认真调查。唐静敏尽管对司徒震十分尊重,但调查之事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考察组在江河市完成考察任务后,立即找每个省委常委进行谈话。常委们绝大多数同意推荐祝一鸣为正省级交流干部,并对他的工作业绩作了充分肯定,对他的德才作了较高的评价。其中,以潘若安对他的评价最高,说得也最为具体。而省委书记黄春江的话却说得比较微妙:我在服从上级决定、服从大多数人意见的前提下,对祝一鸣同志提出一些必须注意的问题。一是要注意个人的思想品德修养;二是在抓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上不能一手硬,一手软;三是在反腐倡廉方面不仅要有创新有宣传,更要抓实抓狠。考察组的成员都知道黄春江在不久的将来可能是一颗政治新星,他们对他的原则意见不必也不敢要求具体化。而黄春江既勉强同意、又保留意见的微妙态度,也使考察组成员感到有更深层、更复杂的背景因素。当他们向黄春江反映司徒震在这次考察中的不配合态度和行为时,黄春江对他们说:他是一个有个性、有缺点的领导干部,也是对党赤胆忠心的老共产党员,如果他稍微花点精力为自己的名利而做些工作的话,恐怕十年前就是你们的直接领导了。他对你们的态度未必正确,他对祝一鸣的意见也未必没有偏颇,但他是真实、直爽、出于公心的,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和原谅他。假如你们因为他的态度而感到不愉快的话,我可以代他向你们表示歉意。沈福兴和其他考察组成员一听这话,连说,不敢,不敢,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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