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结束第二天,姜克己就派了市纪委副书记支正通前去调查左大力的性骚扰案。支正通今年四十多岁,是市纪委第一副书记,薛贵明的案子也是他负责调查的。此人原则性强,且工作讲究方式方法,姜克己很信任他。因为欧阳皓请假回家休息,支正通与磨盘镇镇长莫小宝通了个电话,便带着老张和小邵直奔磨盘镇。到了镇政府,下来迎接的只有莫小宝和镇党委秘书小葛。近年来,出于建设农村城镇化和精简机构的需要,乡镇合并的力度很大,多数县的乡镇数都减少了一半左右,但干部的分流一时难以解决,所以,中等的乡镇党委班子一般有七八人,大一点的甚至有十人左右。支正通在莫小宝的办公室坐下后,问道:“其他班子成员呢?”莫小宝苦笑了一下:“他们都有事,出去了。”支正通沉下脸,说:“我出发前不是与你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吗?一个都不能出去,我们要调查核实情况,请你立即打电话叫他们回来。”莫小宝说:“打电话是没有用的,我估计他们的手机都关着,不行您试试。”莫小宝把班子成员的手机号码表递给支正通。支正通逐一打了电话,果真全部关机,气得脸色铁青,厉声说:“莫小宝,你好大的胆子,跟你说好了的事,你居然阳奉阴违,给我唱空城计,老子今天不查别人,就只查你。”莫小宝脸上使劲挤出干巴巴的笑容,给支正通和老张、小邵每人发了一根烟,然后帮支正通点烟,支正通把烟扔出窗外:“哄孩子吗?这一套对我不管用!”莫小宝满腹委屈地说:“支书记,本来今天的召集人应该是欧阳皓,她一请假,我就成了替罪羊。您也要帮我们处身设地地想想,你们来调查左书记的问题,我们要是照实讲,他再多受个通报批评之类的处分,书记还是照当,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左大力这个人的霸气和狠劲您应该是了解的。”支正通目光逼视着莫小宝:“你们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党政干部,只顾及个人得失,遇事当缩头乌龟,就不要讲党性、不要讲正气了?”莫小宝说:“支书记,这些大道理我们不是不懂,可仙女不如村姑,现官不如现管,有时候大道理不管用,小道理却可以要人的性命。我斗胆地问一句,如果上面向你们调查姜克己书记的违纪问题,你们作为他的部下会没有顾虑吗?当然,我只是假设,说错了打嘴。”支正通把手里端着的茶杯准备砸下去,但手举到一半,又缓缓落下。他虽然没有在基层呆过,但细想莫小宝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便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一笑,道:“莫镇长,我理解你们的压力,但是,我们纪委调查情况是会严格保密的,再者,三真山的天下也不是左大力的,他如果敢对你们打击报复,你们可以向上举报,上级组织自然会处理他。今天班子成员就只有你一个人,那就只能先向你调查核实了。”莫小宝这时有点激动起来:“支书记,左大力书记知道今天我在看家,你们向我调查,还能保什么密,我这不是成了跳蚤钻进了肛门里,不是死也是死(屎)了吗?从良心上讲,我觉得欧阳皓人品不错,我为她的受辱痛心,我愿配合你们的调查,敢说真话。但是,仅仅找我一个人,我决不会说,即使把我这个狗屁镇长撤了,我也是这样的态度。”支正通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一边抽一边思考: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不要说莫小宝确有难言之隐,即使他如实说了,一个人的话对市纪委的调查也起不了作用,看来,要想取得预期的效果,还得先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想到这里,他一踩烟头,对莫小宝说:“莫镇长,我也不为难你了,咱们改日再谈吧。”说完,与莫小宝打了个招呼,带着老张和小邵离开了镇政府。回到市纪委,支正通对姜克己说:“姜书记,对不起,我这次未能完成任务。”他把事情的经过向姜克己作了汇报。姜克己一听就冒了火:“看来不是镇里这些人不把纪委放在眼里,而是左大力向他们施加了压力。明天我亲自去,我倒要看看左大力有多大的淫威!”姜克己先向左大力办公室打了电话,没人接,便拔通了左大力的手机:“左大力嘛,我是姜克己,明天上午我到你这里来找你谈话。什么?你感到血压升高,要到医院治病?告诉你,你的病医院治不了,要由党纪来治。你不就是想拖、想逃避吗?躲得过初一躲得了月半吗?我不仅要找你谈,还要找磨盘镇的班子成员谈,由你亲自通知他们九点半到县纪委办公室集中,除了欧阳皓外一个不能少。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就先停你的职,别废话了,明天上午再说!”翌日上午九时,姜克己带了支正通、老张、小邵来到了三真山县委,本来姜克己说支正通就不必来了,但支正通觉得自己昨天没有完成任务,脸上无光,硬是要求一起来。姜克己没有先找左大力,而是与县纪委负责同志联系后,先找磨盘镇班子成员了解情况,他觉得只有把情况摸清,对左大力说话才更有针对性。这一次磨盘镇的班子成员除欧阳皓外全到齐了,姜克己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们来调查核实左大力同志对欧阳皓性骚扰案。昨天支正通同志找你们,你们可能嫌他的官职太低,说话没有左大力同志管用,都躲起来了。今天谁也躲不掉,我一个个点名,点到谁,谁就得如实回答,凡是拒绝回答的,今天跟我到市纪委,到那里想通了再回答。你们有没有意见?”大家一看姜克己来势这么凶猛,哪敢还会有意见。姜克己首先点了莫小宝的名:“莫小宝,你现在是临时当家的,先说说那天吃饭之前的事,左大力到你们镇是不是搞调研的?还做了什么事?”莫小宝本来就对左大力的品德和作风有看法,也算不上是他的心腹,加之同情欧阳皓,已下了决心,将实情和盘托出。他回答道:“也算是搞调研吧,他问了镇里的许多情况,有水利建设情况、村镇建设情况等等,然后,因为是节日,就叫大家打了几局扑克牌,一直打到吃晚饭。打牌时他和欧阳皓是一家。”姜克己问镇党委副书记潘国祥:“国祥同志,情况是否属实,你有修正和补充吗?”潘国祥说:“完全属实,没有补充。”姜克己朝另外五人扫了一眼:“你们有没有不同意见?”大家都说没有意见。姜克己对莫小宝问道:“左大力是怎么灌醉欧阳皓的?他在桌上有没有什么不轨的言行?”莫小宝回答:“开始时是正常喝的,喝到一半时,左书记说,欧阳皓是我们的班长,要我们每个班子成员敬她一杯,我们就照他的话做了。左书记自己也和她喝了交杯酒,并说,这地方有规矩,交了杯就要交配,在磨盘这一带,交杯和交配是一个音。在喝酒时,左书记要我们每个人说个荤段子,其他人都说了,就是欧阳皓不肯说。左书记说我来代她说,便说了一段当地的俗语:‘屌硬唱山歌,bī硬寻相骂’。”“什么意思?”姜克己没有听懂。“意思是说,男人想那事了,会哼着小调唱山歌;女人想那事,她表面不吭声,但如果男人没领会,没给她满足,她就会主动与你吵架,没经验的人以为女人在发无名火,有经验的人知道这是女人埋怨男人没有操她。”莫小宝解释道。姜克己又询问其他人情况是否属实,有无补充,其人都说情况就是如此。姜克己又说:“莫小宝同志,重点是吃过饭以后,我有几个问题,你都要详细回答。第一个问题,既然欧阳皓喝醉了,是谁要她去歌舞厅的?怎么去的?”莫小宝回答:“是左书记要她去的,说是班子成员不能缺一个。由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女打字员和我把她扶到左书记的车上。车里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里面只有左书记和欧阳皓两人。”姜克己问:“到了歌舞厅,左大力对欧阳皓有没有什么非礼行为,比如说,有没有摸她的胸脯?”莫小宝回答:“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欧阳皓进了歌舞厅就昏睡,左书记一直坐在她旁边,有时帮她擦擦汗,有时帮她煽煽风,手肯定碰到过胸脯等敏感部位,但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就说不清了。”姜克己说:“第二个问题,听说那天歌舞厅里有几个女孩陪你们,她们是什么人?谁叫来的?付了多少钱?”莫小宝回答:“是歌舞厅的老板叫来了四个女孩,说她们是镇上的歌女,除了陪我们唱歌跳舞,没做别的事,当然,有没有人暗中吃她们的‘豆腐’我不敢保证,但我没看到。临走时,给了她们每个人三百元,是我给的,由镇政府财务上报销。”姜克己把舞厅里几个问题的细节复述了一遍,并逐一征询了其他六个人的意见,得到了一致认可。然后说道:“你们每个人都有值得检讨的地方,按照党纪也应当受到纪律处分,但是,鉴于你们是陪领导的,今天又反映了真实情况,市纪委将建议县纪委对你们不予处分和追究。不过,你们各位必须在调查笔录上签字,谁要是暗中向左大力告发,市纪委一定严惩不贷。”姜克己把强硬、凶狠的作风和宽容的政策相结合,使镇班子成员既感到震慑,又略有欣慰,加之从众的心理,他们都乖乖地在调查笔录上签了字。姜克己与磨盘镇班子成员告别后,就来到了左大力的办公室。左大力虽然霸道,但近三十年的官场经验,使他非常懂得在遇到麻烦时如何保护自己,该进的时候进,该退的时候退,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该装的时候装,该糊的时候糊。他一听到姜克己上楼的声音,立即就走出门守候,老远就伸出双手,一边握手,一边笑着说:“欢迎首长来指导工作。”好像姜克己压根儿不是来找他的麻烦,而是与他叙旧来了。姜克己一行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早就放好了水果、香烟,并泡好了茶。左大力没有敢坐沙发,而是搬了张椅子,隔着茶几面对姜克己而坐。姜克己说:“左大力,我们是办案来的,不是来开茶话会的,请你把香烟、水果拿走,茶留下。”左大力哈哈笑道:“姜书记,别吓人呀,有什么天大的案子,搞这么大的阵势。”说归说,他还是把果盘和香烟搬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并把门关好,然后才落坐。姜克己开始了正式谈话:“左大力同志,我也不绕弯子了,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对于你‘七夕节’骚扰欧阳皓一案,我们虽然已作了调查,但还是希望你自己如实说出来。”左大力心中很清楚,别人说与他自己说是不一样的。自己说了,每句话都会被笔录,将来放在档案里,白纸黑字,无法抹杀;别人说的,今天可以承认,明天也可以说有出入,甚至可以完全推翻。再说,他料定自己的下属决不敢添油加醋,而只会有所隐瞒。便说:“姜书记,既然您已调查清楚了,还何必要我重复呢,这不是脱裤子……”,他本来想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但说了一半,觉得在这个场合不妥,便改口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姜克己绷着脸:“别人说是别人的态度,你自己说是你自己的态度。你本来是想阻止别人说的,见阻止不了,自己就不想开口了,是吗?”左大力用手指挠着头皮,说:“姜书记,不是我不想说,那天酒喝多了,我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稀里糊涂记不清了,既然有记得清的向你们作证,我都承认不就行了吗?”姜克己见左大力死活不肯交待,他知道左大力滑得像条泥鳅,要他主动说出来不是一时所能做到的,便对支正通说,你把刚才记录的主要事实向左大力读一遍,读完了由他补充。在支正通复述的时候,左大力听得十分认真,他要辨清是什么人的语气,对他是什么态度,是帮他遮掩了还是扩大了,有时候一个细节甚至一个字眼都举足轻重。待支正通复述完毕,左大力心中感到不快,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眯着眼说:“哎呀,姜书记,于书记,那天我记得就是喝了几杯酒,听了几首歌,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呀。讲几个荤段子,无意间在身体上碰一下,这在基层喝酒时是司空见惯的。”姜克己说:“你别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我们认为这是个案子,你承认磨盘镇班子成员的集体证词,就在上面签字,不承认的话,就跟我到市纪委去谈。老实说,我来时就有思想准备,你左大力认为自己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姜克己也不一定放在你眼里,到一个地方静养几天,也许你会清醒的。”一听这话,左大力点燃了烟,猛地吸了几口,他觉得姜克己确是动真了,而且一定是得到了主要领导支持的。如果到市纪委去谈,那麻烦和影响就大了。他立即改变了态度:“姜书记,我确实是记不清了,但我相信磨盘镇的干部会瞎编,您要我签字,我按您的要求办就是了,何必非要把事态扩大呢。”说完,在调查笔录上签了行字:本人承认以上调查情况属实,左大力。没想到在左大力签字以后,姜克己说道:“还有两个问题需要你说明一下。第一,欧阳皓喝醉后被扶到你的车子里,车内只有你和她,司机开车不一定能看到,你对欧阳皓做了什么事?第二,据反映,你以往曾对她有过性骚扰行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左大力心中不禁有些紧张,最严重的行为就是发生在车子里,他是趁着欧阳皓失去知觉把手伸进她的ru罩里摸了她的*,并用嘴亲了她的*,可是,这些动作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也没没看到,包括司机。这事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就没有旁证。至于以往的陈芝麻烂谷子之事,根本无从查起。于是,他装出一副受了污辱的样子,愤然道:“姜书记,我今天字也签了,错误也承认了,您还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我左大力毕竟受党教育多年,思想情操会卑下到在车子里对下属有不轨之举?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说明,可以找司机和欧阳皓调查。我这人向来油嘴不油身,花言不花心。至于说以前有什么性骚扰,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绝对没有,对此您也可以调查。”说到这里,左大力停顿了一下,他觉得此事李毅一定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应该有所反击,以转移视线。“姜书记,我倒真的希望您能彻底查一下,欧阳皓到底跟谁有不正常关系?如果是正常关系,他可能在酒后亲自开车二十多公里来过问此事吗?既然他对欧阳皓念念不忘,干脆就把她调到自己身边工作算了,这样可以天天看到她,护着她。”左大力说的“他”,谁都知道指的是李毅。左大力把李毅牵涉进来,一是因为怨恨他,二是要把水搅浑,看姜克己如何调查。姜克己一拍桌子:“左大力,你要粉饰开脱自己也情有可原,居然污谄李书记,真是卑鄙!我已听说了,那天李书记是和他爱人一起来的,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左大力冷笑道:“他高明就高明在这儿,把老婆作掩护,他老婆这么小的年纪懂得什么?好了,我也不想说了,只是顺便向纪委领导反映一下情况而已,说错了算我嘴贱。”姜克己没想到调查到最后会把李毅牵涉进来,他在向磨盘镇班子成员作调查时有意回避了有关李毅到现场阻止的情节。他相信李毅的品德,但这事传出去容易引起有些人的误解。想到这里,他决定结束调查,说道:“左大力同志,对你的调查暂时到此为止,最后告诫你三点:第一,对上级领导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不要乱说,否则要负法律责任。第二,对磨盘镇班子的任何一个人,你都不能打击报复,否则,下次就不是这样对你调查了。第三,对你的问题如何处理,等候市委领导的讨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