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他们又知道台上净涪佛身的这种状态极其难得,不舍得将时间与心神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便各各快速调整心神与状态,极力灵感净涪佛身的气机,好最大限度地接纳那段时光的力量,也让自己能够更清晰地体悟昔日本师释迦牟尼在那种殊异状态之下自然满溢的玄微。
那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珍贵也最重要的机缘。
净涪佛身此刻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广场上的众人了,他仿佛如终于集齐三十二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一样,坐在祗树给孤独园最末处那般听着上首本师释迦牟尼讲经,又仿佛是他成了本师释迦牟尼,坐在本师释迦牟尼的位置,与坐下一众比丘、大比丘说经。
可即便如此,此刻身份与位置的双重错乱却还是未能吸引得净涪佛身的半点注意力,他就那般张合着嘴、竖着耳朵、凝聚心神,说着、听着、感悟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远在玄光界外的净涪本尊与心魔身有感,快速清理了手上的诸般杂事,钻入自己提前布置过的所在,结印入定。
他们的到来非常及时。
净涪佛身身处在那般殊异的状态下,虽然收获是眼见得的非同小可,但在这个过程中的消耗也同样不同寻常。起码单靠净涪佛身自己,他的全部心神力量也只能堪堪撑到心魔身与本尊赶到。
若不是得到净涪本尊与心魔身的支援,再加之三身汇聚时候陡然拔高数个层次的掌控力与恢复力,净涪佛身怕是在讲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一分时候,就不得不脱离出这种殊异的状态了。
但这时候,净涪本尊与心魔身赶到,就让他成功支撑了下去。
他脸色缓和了下来,于是也平顺地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继续下去。
净涪三身本是一体,当净涪佛身处于这种近似悟道的殊异状态下,除非净涪本尊与心魔身非常坚持地抗拒,否则他们也会一并被卷入这种殊异状态之中。
所以这一刻,净涪本尊与净涪心魔身,也在他们布置的空间里,结印盘坐,半睁着眼睛讲说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过净涪本尊与心魔身宣讲的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是与佛身在妙音寺法会上宣讲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文字、节奏与韵律都是一般无二,却偏偏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若说佛身宣讲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带了空寂,那么本尊宣讲的那部就偏了明静,心魔身宣讲的那部更是渲染出些许流离。
佛的空寂、本我的明静、魔的流离,虽然各各在他们所处的那片空间中回响,只有与他们同出一片所在的人才得以闻听参悟,但却是齐聚在净涪识海世界里,在净涪识海世界里留下一道道或明晰或隐蔽的玄奇。
随着这一道道玄奇出现在识海世界,净涪的识海世界中隐隐生出某种变化。只可惜,因着净涪此刻的境界还不够,这诸般玄奇与变化都是稍稍展现便即沉积下去,不曾在净涪的识海世界里展示出来。
不过只要净涪修为一直精进,这些玄奇也迟早会被净涪掌控,成为净涪资粮的一部分,帮助净涪抵达彼岸,超脱时空与命运,成就大罗。
当然,就目前来说,那还有些太过遥远,净涪三身现下更是没有半点印象,只半睁着眼,宣讲着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候,净涪佛身、本尊及心魔身的眼睑也终于落下,掩去了他的眼睛,也挡住了那一刻微微闪烁的灵光。
整一个广场也都彻底安静下来。
彼时应是有风,微风拂过立在净涪佛身身后的那株菩提树幼苗,一时枝叶婆娑,清灵玄奇。
许久之后,广场中才终于有人清醒过来。
那个人第一时间看向台上,却只见净涪佛身一人端坐,面色虽平和,却隐有悲悯......偏他唇角又似是噙了一点笑意,冲淡那种空寂的悲凉。
那人望着净涪佛身面上的那点笑意,竟是又怔了。
他初初从那无边空寂中醒来时候,还有些茫然、失落,甚至是愤怒。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就是一个凡人。
不是因着他没有修行的资质,走不上这条南山不老、翻手日月的修行路,而是因为......他没有能承受住岁月流逝的心。
他就是一个凡人。
会留恋他人温度、会希冀身边诸物长存、会眷恋周边能带给他熟悉感及安全感的一切的凡人。
仙人以及佛,他们掌握着的力量确实让人向往,他们的风姿也叫人倾倒迷醉,但是......
行走在他们道途上的仙佛,却是清醒地看见那许多龌蹉与龃龉,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这样的清醒与孤独,他承受不来。
他果真就只是一个凡人。
他向往着修行,却贪恋着人间的温暖。而他所孜孜追逐着的仙佛之路,不过是他贪罔作祟。
......或许这是真的,但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直白而无所遮掩?!为什么不让他就像是沉浸在诸般红尘中那样让他沉浸在妄想里?!!
他那般的恼怒,甚至险些就要因此恨上妙音寺,恨上台上的那个人。
可那人面上噙着的那点笑意,却又似这周身的清风,似这堪堪从天边里冒出一点来的月轮,清清淡淡、自自然然,轻易就浇熄了他的恼怒。
......这就是佛啊。
觉悟本心、散去一切虚妄的佛。
在岁月面前,他们的心坚固;在力量面前,他们的圆润;在世人面前,他们的心悲悯......
他们撑住了岁月的磨砺,抵挡住了力量的诱惑,坚守住了本性的灵,他们如何不能成就仙佛之位?
他们值得。
......起码,现在坐在高台上的那个人值得。
面对这样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怨恨?他凭什么去愤怒?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在原地。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候,他望着法台上坐着的那个人,面上也露出了一点与那人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笑。
相似的是善意,不同的是笑意。
那人清醒着看他们醉倒在红尘浊念里、被自己的诸般杂念所迷然后经受红尘颠倒迷离之苦,有资格怜悯他们,但他们却是没有资格怜悯他。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祝愿。
祝愿他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走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最终抵达到真正的彼岸,成就他心中所求的正果。
他合掌,带着那样的笑意,带着无声的佛号向着前方深深拜下。
南无阿弥陀佛。
不独独是他,坐了大半个广场的凡僧与善信中,有数不尽的人与他一般合掌拜下。
无声的佛唱声没有打扰这时候还在静静体悟的净涪佛身,却惊住了所有大和尚,也包括了章、济岸等一众**师。
清源、清笃等大和尚看着,面上满是欣慰与喜悦。
了章、济岸等法师却只是沉默。
片刻之后,他们合掌低头,也对着法座上的净涪佛身无声一礼。
待到净涪佛身终于从那种玄微中清醒过来时候,月色已经几乎褪尽,月轮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圈缀在天的那一边了。
净涪佛身睁开眼睛看去,竟望入一片满是善意与期许的眼睛里。
明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说完,哪怕他还没有醒转过来,法会也已经算是结束了,并不需要他特别来做一个结尾,他们已经可以离开了,不用守在这一处广场。可净涪佛身只是这么随意地望一眼,也能知道他们是谁都没有走。
净涪佛身开始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这广场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的,到得他这会儿讲完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再看,广场上就还是个什么光景。
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他们的精神,也不似是干坐了一夜、一句话都不能说甚至连活动活动身体都不能的凡人。
饶是净涪佛身,面对这种情景,也不禁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
他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我今日所准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宣讲完毕,法会到今日,也是完满落幕。”
“我净涪,在此待妙音寺上下,多谢诸位同参、善信远来参加这次法会。......”
净涪佛身将最后的结束话说完,顺着广场上这许多人的意,完满结束了这一场法会。
说完话后,净涪佛身从座中站起。
他先合掌稽首,与他身前的本师释迦牟尼佛像拜了一礼,然后又一步迈开,与本师释迦牟尼佛像离出一点距离后,又对着前方一拜。
如果说净涪佛身第一礼拜的是本师释迦牟尼,那他的第二礼拜的就是广场上的众人。
广场中的众人本也是陆陆续续地从蒲团上站起来的,这会儿见净涪佛身合掌作礼,他们连忙站直了身体,与净涪佛身还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