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之混沌与玄微难以揣测,净涪自然也是如此。但有心魔身在......
不得不说,净涪是占了许多便宜的。
现下占了不少便宜,往后随着心魔身修为的不断精进,还会继续占便宜的净涪三身,这会儿却没有太计较这些。
心魔身率先闭上了眼睛,佛身与本尊紧随其后,也都一一闭上了眼睛。
过不得多时,识海世界里涌起一片淡且薄的灰雾。灰雾自心魔身身上涌出,以一种相对缓慢的速度向整个识海世界扩张。
净涪的识海世界很是广袤,若这灰雾真的一直以当前这种速度蔓延的话,怕是得花上四五日的工夫,才能从心魔身所属的地界越过去,触碰佛身与本尊的领地。
就更莫提越过界线只是一个开始了。
幸而这会儿并不是单只心魔身使力,在灰雾从心魔身身上涌出以后,佛身及本尊所在之处也似乎生出一种莫大的吸引力,灰雾扩展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截。且这种吸引力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停拔升,是以不过盏茶工夫,那片灰雾就已经填满了整个识海。
佛身也罢,本尊也罢,都似心魔身一般,被灰雾隐去了身影。
自将净涪整个识海世界吞没以后,灰雾便很是安静,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但打自他出现以后,净涪识海世界里那始终存在的柔和明光便开始变得暗淡起来,且越来越暗。
就像是净涪的识海世界也如外间景浩界天地一样,正在被夜幕一点点吞噬。
然而,就似外间景浩界天地东边已经冒出半个盈盈月盘一般,净涪的识海世界里,那阴暗晦涩之处,也有柔和的、洁净的光亮起。
且不只是一处,而是三处。
那光初初时候只得朦朦一片,支撑起他们周身三步的空间,但随着三身体悟渐深,那光也一寸寸、一丈丈地破开黑暗。直到这黑暗完全被撕去,整个识海世界又是先前通透干净的样子。
心魔身、佛身及本尊同时睁开眼睛来,看见对方熟悉的面容与相似的笑意。
‘果然很好。’佛身叹道。
本尊虽不说话,却也点头表示赞同。
心魔身得意地挑了挑眉梢,身体虚虚往后一靠,直接靠坐在他的暗黑皇座上。
佛身看他这般姿态,与本尊对视了一眼,直接出了识海世界,接掌肉身,继续翻看那部册子。
心魔身眼看着佛身作为,也不生气,拿手支着下颌,微笑听佛身与他及本尊说起他在这部册子上的发现。
‘我们如今列在首页,感觉气息最是浅薄,纸页里封存着的是......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本尊与心魔身都不觉得意外。
佛身手指在那张纸页上细细感知一回,说道,‘还是我诵念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心魔身道,‘他们很看得起你啊,佛身。’
佛身头也不抬,直接说道,‘是看得起我们。’
‘但我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这书页上留下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佛身皱着眉头道,‘这般的手段......’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完成的。’
净涪本尊就问,‘你可还记得你屈指在那书页上留名的时候,正想着什么?’
佛身仔细想一想,也有答案了,‘是了,我在想的是不知这纸张是怎么做成的,我还想......这纸张摸着似乎有点像贝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纸质。’
‘或许还真是因为这个。’
这个时候,心魔身闲闲开口道,‘佛身,那你现在看出来这纸张是怎么做出来的了吗?’
他说着,支着下颌的拳头顺势往上翻转,遮去唇角处扬起的弧度。
佛身不设防,听见心魔身问,他就答道,‘现在还不清楚,但似乎能看出点玄机来。等我回头琢磨琢磨......’
佛身猛地停住话头,一寸寸拔起目光来看心魔身,‘你!’
心魔身的唇角仍遮挡在他支起的拳头阴影处,但那压根就起不到任何作用。实在是因为心魔身的笑意已经直接从话语里带出来了。
‘那就交给你了,佛身。’心魔身笑着道,‘正好,我们方才送了一批佛宝出去,如今的缺口大得很,就劳烦佛身你将佛宝补充回来了。’
佛身定定地看着心魔身,声音幽幽响起,‘那么......心魔身你呢?’
心魔身示意也似地向浮屠剑宗所在看了一眼,异常的理直气壮,‘我不正忙着帮本尊誊抄佛经佛典么?’
佛身听得气闷,却找不到能够反驳的地方。
他目光看向了本尊,却见净涪本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似是入了定境一般,浑然不知外事。
这是不用指望他了。
没奈何,佛身闷哼一声,直接将目光收了回来。
却是默认了。
心魔身见佛身认了下来,心情更是大好,他放松下身体,学着净涪本尊一般闭上眼睛,听着佛身念叨那部册子上留名的诸位法师。
‘在我们之后的,第二页......咦,是一位还未曾谋面的法师诶,出身密宗吗?......’
心魔身很放松。
不单单是心魔身,就连净涪本尊以及佛身,此刻都是难得的放松。
蒙蒙月光流泻而下,穿过菩提树枝叶,在厚重的阴影间留下一个个朦胧的光斑。微凉的夜风一吹,那光斑就似游鱼一般上下左右打转,透着与白日里迥然不同的意蕴。
佛身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忽然停下了手上动作,抬头往天穹上看去。
漆黑夜幕中,有一道火红流光划过。
佛身看得清楚,那不是流光,也不是流星,而是一只正在飞向这里的火红小鸟。
‘是远山道兄的气息。’
心魔身没有睁眼来看,却说道。
净涪本尊仍自安然静坐,几如磐石般不动不摇。
明明白白的一副甩手掌柜模样。
佛身抬手,将那只停在禅院外间的火红小鸟放了进来。
火红小鸟察觉到禅院里禁制的变化,丝毫不曾犹豫,伴着那微凉夜风一道吹了进来,在净涪佛身面前的空地上落下。
稳稳站定身体后,这只火红小鸟歪着脑袋打量了坐在那里的净涪佛身一阵,对着他啾啾地叫了两声。
净涪佛身点头,合掌与他一礼,应道,“是的,我正是净涪。”
既确定了身份,火红小鸟也不犹疑,直接转了脑袋去,拿着他那尖尖的鸟喙梳理羽毛。
待到他回过头来时候,火红小鸟鸟喙上已经叼了一枚米粒大小的莹白玉珠。
他对着净涪佛身示意了一眼。
净涪佛身伸出手去,对着他摊开。
火红小鸟蹦跳两步靠近净涪佛身的手,然后探出小半个身体去,将那米粒大小的莹白玉珠松开。
玉珠直接落在了净涪佛身摊开的掌心里。
净涪佛身一面收回手,一面问道,“是张远山道兄请你送给我的?”
火红小鸟点点头,又冲净涪佛身啾啾叫了两声,示意他去看那枚玉珠。
“不忙。”净涪佛身笑了笑,又对火红小鸟道,“劳烦你在这里等一等。”
火红小鸟歪着脑袋看他一阵,对着他点点头。
净涪佛身就起身进屋去,待到他出来以后,他手里却是拿着一个小小的瓷钵,瓷钵里头还盛着一小捧散着香气的火红米粒。
他将这个瓷钵放到了火红小鸟面前,“多谢你将东西送来。这些是火灵米,应该合你的口味,要试一试吗?”
自净涪佛身将瓷钵拿出来以后,那火红小鸟的目光就直接落到了那瓷钵上,等净涪佛身将话说完,他更是啾啾两句,就将自己的脑袋埋到了瓷钵里。
那些火灵米本就是张远山送的,净涪佛身一直收着,都没有怎么拿出来用,如今用来招待这位信使,正是合适。
净涪佛身看了那啄食米粒正啄食得高兴的火红小鸟,将那枚莹白玉珠拿在手里,将神识往里探看。
这枚玉珠的作用与玉简很是接近,都是储存信息用的。张远山所以会选了玉珠来用,大概还是为了方便那位信使。
净涪佛身这般想着,动作却是半点不慢,很快将玉珠里储存的信息阅读了一遍。
玉珠的信息开头部分,是张远山的道歉。
“我在沉桑界这边忙碌,不曾分神关注诸天寰宇,竟不知道浮屠剑宗传承出世的消息,更不知道你居然也裹夹进这件事里面去了......”
张远山没有说起专注沉桑界那边的他到底又是怎么惊醒了的,但听了章、济案等一众法师说起过命运长河上那诸位大罗仙交锋的净涪佛身,又怎么会猜不到?
应是被命运长河上的战斗惊动,才察觉到他被裹夹进去的吧。
在张远山的道歉后面的,是张远山所知道的浮屠剑宗消息。
他到底出身不凡,境界又高,见识不俗,知识面广阔,许多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不知道的消息,他都了如指掌。此刻他也不隐瞒,一一在玉珠中说与净涪听。
心魔身及本尊隐在识海世界里,也在旁听。
“浮屠剑宗确实与远古天庭有些关联,但这点关联不足以确定远古天庭诸位神·祗的现状,就更莫提镇压远古天庭的封神榜及诸般神器、灵根的去向......”
“浮屠剑宗里顶多就只有些昔年归属远古天庭管辖的世界坐标以及浮屠剑宗自身家底,此乃诸天寰宇大罗共知。”
‘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秘密......说来也是,若是浮屠剑宗真的跟远古天庭有更密切的关联,收藏有许多关乎远古天庭的秘密,那么没落的浮屠剑宗也可能支撑得到现在。’
早被诸天寰宇中的各位大罗仙翻个底朝天了,还等得到现在?
‘那么自诸天寰宇各处前来搜寻浮屠剑宗痕迹的各方,是有人特意搅出一滩浑水来,还是想要做些什么布置?’
心魔身皱着眉头。
但不需要他费心去寻找,张远山就给了他答案。
“......浮屠剑宗已成棋局,不少大罗借此布棋落子。有人欲练兵,有人要演法,有人博一笑,有人要出气......”
净涪佛身、心魔身及本尊看到这里,面色都是木的。
“我听闻你那友人接了传承?......他虽入得棋局,但浮屠剑宗本身仍有三尊大罗化身存在,棋局胜负虽难分,但要保他一命,却还是可以的。你不必太过忧心。......”
“你心中若是不顺,入局一行自是可以。......不需太过烦扰。”
张远山显然完全不担心净涪的安全,很随意地跟他说了一句后,就与他道。
“沉桑界深海如今已有部分产出,我拿了些来烹煮试食,确实别有风味。......我给你留了些,待你日后过来,我请你尝一尝,若你喜欢,还可以带些回去。”
这句话就是最后了。而在这句话后面的,是张远山顺道附上的那些会对浮屠剑宗出手的各方势力信息。
与今日白日里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告诉他的那些相比,这里头的信息圈画的范围又要缩小了许多。
在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言语里表意不明、态度摇摆的几方势力,如今在张远山给出的信息里,却都有了明确的态度。
净涪佛身匆匆将玉珠最后的那些资料扫过后,闭上眼睛。
识海世界里,三身相对沉默。
在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眼里,只能勉强应对其中几位太乙仙,对上大罗还需要向佛门各位菩萨求援的艰难处境,在张远山眼里,却只是一副保命无忧、胜负各凭手段的棋局......
火红小鸟停下啄食的动作,抬头看了闭目坐在那里的净涪一阵,眼珠子骨溜溜转了又转,便自低下头去,继续啄食瓷钵里的火灵米。
半响后,心魔身睁开眼睛,‘待元和出关后,我当与浮屠剑宗三位大剑修一会。’
佛身及本尊都睁开眼来看向他。
‘而在此之前,我等当暂且按兵不动,待我与浮屠剑宗三位大剑修确定过后,再行定论。’
心魔身望向净涪本尊,问道,‘可行否?’
净涪本尊应道,‘自是可行。’
心魔身微微阖首,再不说话。
佛身看他委实心累,犹疑了一阵,还是说道,‘我正在玄光界中筛选魔道各方资料,等我这边的资料整理妥当,你拿去慢慢研究着来,再搭配上我们从各方搜集来的资粮,终是能摸索到属于你的道的。’
别在意了,既然诸天寰宇各位大罗都是这样布局、行事的,回头等我们的修为提升,手上力量可以插足棋盘时候,自然也可以任我们落子下棋了。
净涪本尊也道,‘比起我们当初料想的最糟糕情况,眼下这般......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你若还是在意,便去将那答应我的佛经、佛典誊抄了送过来吧。’他顿了一顿,道,‘可以不必仿着佛身的风格,按你自己的心意来便是。’
被佛身及本尊这样轮番安慰,心魔身那点子小别扭哪儿还留得下来?
他掀开眼睑,一一看过佛身与本尊,‘这可是你们说的。’
佛身及本尊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尊先说道,‘不,那不是我说的,你听岔了。’
还不等心魔身变色,本尊就继续道,‘回头你记得将经书、经典交给我,我好拿回去填充藏经阁。’
‘记得,尽快。不是我说你,心魔身,你已经拖了一段时间了。’
心魔身撇撇嘴,只当没听见,转眼看向佛身。
佛身对他笑了笑,‘我这边吧......你也知道,我忙着呢。宗遇沙弥那摊子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上门来。’
‘资料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你如果急着要的话,我将搜集来的那些资料给你送一份,你自己梳理筛选?’
心魔身凉凉收回目光,闭上眼睑,颇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净涪本尊面色不变,平平淡淡地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便就转出识海,重新执掌肉身。
待到那火红小鸟将瓷钵中的火灵米吃完,净涪佛身又给他在瓷钵里倒入了灵水。
“你如今是跟在张道兄身边?”佛身问道。
火红小鸟才喝了两口水,听见净涪佛身的问题,便又啾啾两声回答他。
净涪佛身点点头,“张道兄与五方神鸟如今可好?听闻深海里已经有所产出了......”
初时火红小鸟还算轻快地叫,等净涪佛身提起深海里的产出,他的叫声就变得急促,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净涪佛身愣了愣,问道,“道兄在信里不是说别有风味?怎么会到难吃的地步?”
火红小鸟见净涪佛身不信,往后退出两步,稍稍远离盛着灵水的瓷钵后,就张开翅膀急促地比划。
一通比划结束后,他又将翅膀收拢回来,不是让翅膀自然贴服在身体两侧的收拢,而是像人环起双臂来护住自己的那般姿态。
虽说那样子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可怜的,但这姿态出现在火红小鸟身上,却不见多少可怜,反倒是显得滑稽。
净涪佛身眼底快速滑过一丝笑意。不过为了不刺激这个可怜的火红小鸟,净涪佛身面色沉重地点头,“原来如此。”
他长叹了一声,“真是可怜......”
火红小鸟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苦大仇深地重重点头,他甚至还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才上前继续喝水。
净涪佛身打量着这只特别机灵的火红小鸟。
等他终于将水喝完,退后一步对净涪佛身致谢也似地点头示意后,净涪佛身便问他道,“我听闻诸天寰宇中有一族名妖,张道兄与五方神鸟都是妖族出身。你呢?你也是吗?”
火红小鸟闻言,又抬起正在梳理周身羽毛的小脑袋,看了净涪佛身一阵,点头叫了一声。
“果真是。”净涪佛身叹道,又问,“你不在族群里,是怎么跟在张道兄身边的?我上次与道兄见面的时候,可没看见你。”
眼见火红小鸟对自己的跟脚颇为谨慎,净涪佛身也没有直直试探,而是很自然地转了个弯,绕到张远山那边。
火红小鸟果然就又放松了下来,“啾啾,啾啾啾。”
“是吗?原来是张道兄救的你啊。你一直都跟在张道兄身边,上次只是因为你去给道兄送信了,所以才没见着你?”
净涪佛身笑了起来,“那还真是不巧。”
火红小鸟陪着净涪佛身聊了两句,便就对着净涪佛身催促了两声。
净涪佛身沉吟着道,“回信啊......”
“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仔细跟道兄说的,我回头跟张道兄联络就是了。”
张远山若不是需要将那些势力的资料交给净涪,也不需要火红小鸟这个信使跑一趟,只需直接联络净涪就行了。
火红小鸟听说不用他带信,很有些失望。
他低了低脑袋,片刻后才重新抬起来。
“啾啾,啾啾。”
净涪佛身叫住就要归去的火红小鸟,“请等一等。”
火红小鸟停住了翅膀,抬头望着他。
净涪佛身起身入屋,不多时,他手里就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回来。
他将袋子放到火红小鸟面前,“这里面是些火灵米,你带回去慢慢吃吧。”
火红小鸟看看那袋子,又看看净涪佛身。
“如果沉桑界深海里的产出实在不合你胃口,你可以与张道兄直说,张道兄应是不会介意的。”
顿了一顿,净涪佛身道,“道兄他将那些产出拿来给你,本就是为了让你给他反馈的,不是让你硬撑着吃下去的,你可知道?”
火红小鸟低下头去,拿鸟喙扒拉了那小袋子两三回。
小袋子被拨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片刻后,火红小鸟抬起头来,对净涪佛身啾啾又叫了两声。
净涪佛身笑了笑,道,“好孩子。”
火红小鸟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当天啾啾鸣叫几声,又转头对着净涪佛身一声长鸣,拿小爪子抓住袋子,扑扇着翅膀飞起。
他在半空中绕着净涪佛身打了几个转,随机一振他那火红的小翅膀,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直入云霄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