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来人,宗遇沙弥的呼吸方才重新恢复过来。
但他也没有就此放松,手里佛珠仍旧被拽拿得死紧,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那来人。
不单单只看着他的双手,而是将他整个人都收在眼睛里,不愿错过他的每一个小动作。
他的神经紧绷至极,这突然靠近的道人若是没有动作便罢了,但凡有些什么作为,少不得就会触动宗遇沙弥的神经,叫他将手里的佛珠扔出去。
这一点,宗遇沙弥自己不太清楚,但那被宗遇沙弥盯紧了的道人却是心知肚明的。
道人眸光依旧沉静。
他不单单没有再靠近,还慢慢地将自己的双手对着宗遇沙弥打开,将自己的状态展现给宗遇沙弥查看,甚至连他投落到篝火这边来的目光,也被放得极慢。
这般诚意且小心的作态,确实安抚到了宗遇沙弥。
宗遇沙弥上上下下打量过那道人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可饶是如此,他拽拿着佛珠的手仍是没有松开。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没有等宗遇沙弥说话,那道人就先开口了。
“小师父有礼了。”他笑着点头,与宗遇沙弥说道。
宗遇沙弥站起身来,也对那道人点头回礼,“檀越客气,不知檀越过来是?”
但回礼归回礼,宗遇沙弥的手却仍是拽拿着那串佛珠的。
那道人就道,“贫道在此间天地中游历,不料半道上遇到了妖兽,偶然奔逃至此,失礼之处,还请小师父见谅。”
宗遇沙弥呐呐点头,“那檀越你......”
那道人笑了开来,“贫道身上虽狼狈了些,但再过一会儿,便能恢复过来了,多谢小师父担心。”
宗遇沙弥也只能点头。
那道人又抬手指了指溪流的另一边,问宗遇沙弥道,“贫道就在那边落脚,不知可否?”
宗遇沙弥用眼角余光顺着这道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道,“檀越请便。”
那道人笑着点了点头。
果真就转身往溪流的那一边走过去。
但他没有生活,而是就在溪流的那一边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就着溪水稍稍打理过他自己,便盘膝坐了下来。
宗遇沙弥没有多看他,一手拿着那串佛珠,一手慢慢翻着面前的佛典。可到底他将这部经典的经文看进去多少,又有多少收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那道人却是很利索,坐下后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全不担心自己的境况。
宗遇沙弥几番心思转动,想要再去探看那位道人,却都按捺下来了。
他的目光只匆匆往篝火另一边的净涪心魔身一瞥,就转回来了。
多看过几眼后,宗遇沙弥竟然真的安心下来,能将手中经典的内容看进去一点了。
宗遇沙弥心中惊喜,便索性将所有的事情都丢到一边去,只抓住了这一点难得的灵光,细细体悟着。
宗遇沙弥为自己此刻状态惊喜的时候,溪流那一边的道人也在为宗遇沙弥的转变称奇。
那小沙弥先还紧张至极的模样,现下居然就已经缓和下来,心神安定了,着实是了得。
道人心中称赞的时候,目光也已经悄然在篝火前那一个碟状灯盏转过,停留在灯盏后头的年轻和尚身上。
这个就是......名头哄传玄光界天地内外,不曾传出一言一语就让玄光界佛门各法脉灰头土脸的景浩界净涪和尚了么?
年轻道人的目光很快收了回来,只垂着眼睑盘坐,暗自调理自己受损的道体。
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道人根本逃不过净涪心魔身的目光,但既然这人没有打扰他,净涪心魔身也不会特意去关注他。
只遥遥看了他一眼,确定三色火焰在灯盏的增幅下能够完全压制住这位状态异常不佳的道人,他的心神便再度沉入那些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心得与体悟了。
本来在净涪三身中,就是数他在外间杂事上所花费的心神最多,若再不专注,说不得三身之中,就是他垫底了。
净涪心魔身将所有杂余的心思抛开,只沉定心神一意静修。
如此,便是三天四夜工夫过去了。
待到净涪心魔身脱出定境,心思回转时候,天色已是大亮,宗遇沙弥更是将早课都给完成了。
见得净涪心魔身从定境中脱出,宗遇沙弥很是高兴。
“净涪师兄,你出定了?”
净涪心魔身笑着点了点头,宽大袖袍随意拂落,那被三色火焰支撑起来的防护便悄然解去。
他很自然地转身,看向溪流另一边盘膝坐定的道人。
宗遇沙弥顺着净涪心魔身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了然,便将那夜里发生的事情都与净涪心魔身仔细说了一遍,最后他道,“净涪师兄,这位檀越先前一直在静坐,始终未曾醒转......”
尽管净涪心魔身先前也是一直沉入定境,但他知道这位净涪师兄是在修行,是以全不会为这位担心。便是担心忧虑,他也只会烦恼自己的动作是不是打扰到这位师兄而已。
可这道人不一样。
初见时候,这道人可狼狈得很呢。哪怕先前时候,这道人已经简单给他自己收拾过一遍了,但就是现在他看过去,也还是能看见这道人几日前的些许痕迹来。他又是这么几天都没有动静......
若是此间只得宗遇沙弥自己一个人,净涪心魔身仍在定境之中,那么便是这道人真的处在什么险境之中,他也很难有什么心思去顾虑他。
为净涪师兄守关都来不及呢,若再因为那道人,给净涪师兄招来些什么事情,他自己应付不来,那不是打扰了净涪师兄的修行?
那可不行。
但现在不同了啊。
现在净涪师兄已经从定境中脱出,能够分出心力应对诸般事务了,他就不用太过忧虑了。
而这事,还得净涪师兄来拿主意。
净涪心魔身看了宗遇沙弥一眼,沉吟片刻,却是翻手从随身褡裢中取出一个干净瓷钵来。
瓷钵中盛了一捧清水,那清水很是干净,甚至能清晰地映照出净涪心魔身与宗遇沙弥的面容来。
净涪心魔身将这个瓷钵递向宗遇沙弥,对宗遇沙弥道,“你给他送过去吧。”
“啊?”宗遇沙弥愣愣看了看他,又看看那个依旧闭目端坐的年轻道人。
不论是那道人在疗伤还是怎么的,他总是在静坐吧?他这么将这瓷钵净水送过去,那道人会有所察知吗?
净涪心魔身目光不动。
宗遇沙弥多看他一眼,便闭上了嘴巴,伸手接过净涪心魔身递来的瓷钵,便真的端着它越过了溪流,往那年轻道人所在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声也放得很重,着意跟人提醒自己的到来。
不知是他的提醒起来作用,还是因为这道人其实并不是真的全身心沉入定境,在宗遇沙弥靠得近了的时候,那年轻道人便睁开眼睛来,带着笑意看他。
宗遇沙弥松了一口气,他再不拖延,快步走到近前,一面将手中的瓷钵送过去,一面与年轻道人道,“净涪师兄遣我送些水过来,檀越请。”
年轻道人笑着与宗遇沙弥一礼,“多谢小师父。”
说完,他又转身面向净涪心魔身的方向一礼,郑重道,“多谢净涪法师。”
净涪心魔身随意摆手。
那年轻道人方才伸出手去,将那瓷钵接了过来。
凝神看得这瓷钵中的净水一眼,年轻道人将瓷钵抵到唇边,大大饮了几口。
那瓷钵里的净水看着不多,但也着实解了年轻道人身体的渴盼。充沛的水元滋养过道身,又反哺神魂,让这年轻道人的神魂不觉一阵阵颤抖。
此间大概也就只有宗遇沙弥一个人不知道,这年轻道人神魂每颤抖得一回,都有一片黑沉沉的浊气从他的神魂中吐出。
年轻道人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宗遇沙弥奇怪地打量他两眼,也隐隐猜到了什么,没有打扰,就安静地站在一边。
好容易等到那年轻道人缓和下来,那大日已经攀上中天去了。
年轻道人亲自拿着那瓷钵蹲下身,就着面前的溪水洗干净,才将那瓷钵送还给宗遇沙弥。
“不知贫道可否前去拜见净涪法师?”他问道。
宗遇沙弥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净涪心魔身,抿了抿唇,到底开口问道,“我此前从来没有与檀越你说起净涪师兄的身份,为什么檀越你会知道净涪师兄法号?”
年轻道人看了看宗遇沙弥的脸色,恍然大悟,却是笑道,“我虽没有从小师父你这里听说过净涪法师的名号,但净涪法师在玄光界中声名极盛,整个玄光界天地里,不知道他的修士没有几个。”
“在下自也不会例外。”
“是以就将净涪法师认出来了,失礼唐突之处,还请小师父见谅。”
宗遇沙弥定睛看得他一眼,半响摇头,却是道,“烦请檀越在此间稍等一等,我先回去问一问净涪师兄。若净涪师兄愿意,我再来请檀越你便是。”
年轻道人笑着点了点头。
宗遇沙弥转身就走。
宗遇沙弥很快回到净涪心魔身那边,他将瓷钵递还给净涪心魔身时候,也将那年轻道人的话跟净涪心魔身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