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念一转,净音便有了决定。
他点头,“好吧,就这一次。”
净涪佛身眼睑垂落。
不见殿中有风旋起,也不见殿里有光落下,但......
真就只是在一眨眼间,这座足称宽广的殿宇里,便满满当当地坐了一整个殿宇的净涪佛身。
饶是净音曾经对此有过猜想,但真正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分化万千......
佛门诸菩萨诸佛陀救度无边众生于苦难时候,最为标志的法门之一。
虽则如今出现在净音面前的,甚至连百数都没有,只有数十,但净音也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他净涪师弟所能做到的极限。
限制他的,不是净涪佛身自己,而是这一方殿宇的面积。
但凡再多来一个净涪佛身,这殿宇里就要坐不下了。
虽然说殿门前的长廊还有些位置,但真要让净涪佛身坐到外头去,却又太过夸张。
净音甚至都没顾得上咀嚼,一口将嘴里的果肉吞咽下去。
“师弟啊......”
坐了满殿的净涪佛身听得他的叫唤,也只有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那位转了目光看来,其他的却都对着他案前伸手。
堆积成山的卷宗被几十个净涪佛身分了分,当即便被削去了高度。而随着高度的消减,那些卷宗给人的压力也散去七成。
“师弟。”净音看着每一个净涪佛身打开一份卷宗,又各自拿了笔来审批,动作各异的同时,还配合得异常流畅,可谓是将速度与效率同时抬升到了极致。
他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境界?”
净涪佛身随手落印,将印章放开,并不意外地看见另一个净涪佛身轻易接了印玺,给他手上的那份卷宗落印。
“什么境界?”他道,“十行完满,正在进行十回向的修行。”
净音下意识地追问,“十回向中的哪一个回向?”
净涪佛身失笑,“自然是第一回向。师兄,你以为我该在进行哪个回向的修行?”
“咳。”净音清了清嗓音,却全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毕竟你是净涪师弟嘛。”
他倒是理直气壮......
净涪佛身收回目光,将手上的卷宗整理放下,去取另一份来打开。
“十回向的修行不简单。”他与净音解说道,“这一阶段的层次,更注重行止。”
“行止?”净音默默记下,“似乎和十行的修行,有一些相似之处。”
净涪佛身点头,“十信是立心,十住是入心,十行是要让十信之心真正贯彻在僧侣的修行之中,而十回向......”
“便是要将僧侣的修行更扩大,不再只专注于僧侣的自身,而是要遍及无边众生。”
净涪佛身没有讲解得太过仔细,只是粗粗而谈。
这样的解说,不免过于粗糙。但粗糙自也有粗糙的好处,越是深入修行,净涪佛身就越是明白,即便是向着相同的方向走,即便是有着相同的阶梯分理,但不同的僧侣,在修行的不同阶段,也仍然是需要用他们自己的理解与道理,去填充脚下的道路的。
若他将其中的修行体悟仔细说与净音,非但不是帮助净音,反倒还会将他自己的理解与道理,给融入到净音的脚下去。
那会害了净音的。
幸而净音也没有太过计较,净涪佛身怎么说,他便怎么听,然后又怎么记下,并不如何纠结。
“所以我大概,会需要在这一阶段中,停留相当长久的时间。”
净音听得净涪佛身的这句话,哪怕是默默地记忆着,也不由得抬眼,用异常古怪的眼神看他。
净涪佛身偏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净音先是摇了摇头,但到底还是说道,“我所知道的那么多修士中,大概就只有师弟你,能够理直气壮地说这句话了。”
净涪佛身一瞬默然。
净音见得他这般,又是轻咳一声。
不过这回,却是为了压下心里涌上的笑意。
“师弟。”他唤道。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嗯。”
净音缓慢道,“若师弟你愿意的话,其实也是有办法尽快完成这一阶段的修行的吧?”
净涪佛身笑了笑,却也是回答道,“是有的。”
确实是有的,不是净涪三身所修持的三身秘术,而是另一种。是另一种,佛门的传统办法。
它叫宏愿......
净音没有再说话,他很轻松地重新将那半枚灵果举起,仍自一面吃,一面看净涪佛身忙活。
分化万千,是一门说来简单,修起来也同样不难的法门。
莫说是他们这些佛门僧侣,就算是各家法脉,也都有着类似的办法。
可是这样的法门,却仍未摆脱那易学难精的标签。
要将它修成,要做到似眼前净涪佛身这般的行云流水,修士必得先有一个异常强大的灵魂。
也只有这样,他的心神才足够支撑起这般多的想法,才能够分毫无差地对不同事情拿出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净音一口口享受地啃食着手中灵果,也同样享受地观赏着净涪佛身对诸般卷宗的处理。
而净涪佛身的效率果真是厉害,净音都还没有把剩下的灵果全部吃完,他便已经将所有的卷宗都给处理了。
净音不觉摇头羡慕。
若他也能修成这般手段,何至于被锁在这殿宇里脱不出身去?
殿里满当当坐着的净涪佛身尽皆散去,只留了坐在净音不远处的一个。
净涪佛身将那些已经处理落印的卷宗重新堆到净音面前,自己也取了茶水和灵果来,慢慢地吃用着。
净音毫不客气地从净涪佛身面前的果盘捡了一个出来。
“师弟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净涪佛身也不瞒他,“我准备往其他的天地去。”
净音动作一顿,看了看他,问道,“那你这边厢......也留有人吗?”
这话虽是问的他是不是也在景浩界天地里留人,但实际上问的却是净涪佛身的心念,不是归属于净涪佛身掌控的其他人手。
净涪佛身一点不奇怪净音的说法,“有啊,我不是就在?”
净音这才松了口气。
净涪佛身觑他一眼,强调也似地提醒他,“师兄,方才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净音重重地为他自己叹了口气。
“我都记得,师弟你不必提醒我。”顿了一顿后,他又问道,“师弟你打算去往哪些天地呢?”
净涪佛身摇头,“师兄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还打算去往哪些天地呢?
净音不解地看他。
净涪佛身解释道,“没有哪些天地,就目前我自己的能力来说,我大概也就能再去往一个天地。”
便是再往一个天地送去他的诸多心念,说来也很有些勉强。
毕竟在净涪佛身相对更为熟悉的目标里,不论是展双界也好,还是沉桑界也罢,更或是玄光界天地亦然,它们都是中千世界。
中千世界,与似景浩界天地这般的小千世界比起来,对净涪佛身心念的压力可谓是强了太多。
尤其中间还隔着许多距离,更限制了净涪佛身所分化出去的诸多心念......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因为他的修为还不够。
净涪佛身缓慢摇头,却也轻易将这一点想法散去。
净音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师弟你是有确定的目标了吗?”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有的。”
对净涪佛身来说,相对熟悉又相对安全、相对清楚的天地,那得要数沉桑界。
即便沉桑界里或许还有那两位魔道大修士的后手,但那里也有张远山。那里又是破而后立,不论是情况还是局势,都更清明一些。
且莫忘了,沉桑界也是中千世界,和玄光界没有太大的时间流速差距。
不似景浩界天地这边,净涪佛身不过是在玄光界天地里待了几年而已,这边就已经是数十年过去了。
净涪佛身做起事来,便也能更顺利点。
净音再点头,仍是和往常一般,不曾深入探究。
他只又问道,“既是师弟你应该会在天地中逗留一段时间,那你应也是会在寺里的吧?”
净涪佛身警惕地看他。
净音却没有任何退缩闪避,“师弟可还记得......我寺里的藏经阁?”
这回,却是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睛。
只不过,净涪佛身也同样坦然,“自然。先前匆忙离开,不过是因为形势所逼而已,如今我已能腾出身来,自会将藏经阁的事情重新接过来。”
对于净涪佛身的这个回答,净音很是满意。
“那我便等着师弟你的成果了。”
净涪佛身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话既然都放下了,自然也没有打算糊弄,所以他只陪着净音闲坐半日,便自个儿赶回了藏经阁。
数十年时间过去,藏经阁的改变很是不少,但即便如此,藏经阁顶楼上原本就被划分给净涪佛身的那个静室,如今也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
饶是净涪佛身,当他推门而入看清楚静室里的情况时候,也不觉生出一丝恍惚。
就似乎,那已流去的数十年时光根本就不存在。
净涪佛身无声一笑,迈过门槛后,随手就将门扉给合上了。
他站到了静室的佛龛前。
掬水洗手,又换上鲜花、净水和灵果,净涪佛身转身就取了线香来。
线香燃起时候,檀香气息便悠悠荡开。
净涪佛身将线香捧在手上,然后又高举至额前。
他垂眼默诵片刻,便捧着线香拜了三拜。如此,他也才将线香给插入了佛龛前的香炉里。
烟柱直直蒸腾,仿佛模糊了佛龛里世尊的面容。但或许也正是如此,叫香炉两侧的那两盏油灯越加明亮。
净涪佛身合掌躬身再是一礼,方才退回到蒲团上坐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去动案桌上的经典与笔墨,而是褪了手腕上的佛珠拿住,垂眼诵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再往后的几日里,镇守妙音寺藏经阁的净涪佛身也很是清闲自在。
偶尔看看寺里的大小僧众;偶尔教导一下弟子;偶尔去净音、清源等人那边坐坐,若是他们实在忙碌,便帮着处理一下卷宗,若是事务不多,便只在一旁喝茶闲话.......
遍数妙音寺上下,再没有一个的日子,能及得上净涪佛身。
但这样清闲自适,净涪佛身也只过了十数日。
倒不是有哪个能来叨扰他,而单单是因为......
沈安茹的日子真正到了最后。
待确定这一点的时候,净涪佛身默然与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现出身形的心魔身、净涪本尊对视一眼,便各各挪移目光,往程家庄看去。
这一回,净涪佛身再不似上次那般,径直出现在程沛面前。
他站在程家庄大门前,与其他来见沈安茹最后一面的程氏一族族人一道,客气而平常。
这些程氏一族族人里,倒没有程先承、程次凛和程次冽。
但即便如此,净涪佛身还是叫人认了出来。
只是那些程氏族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立在原地,遥遥与净涪佛身合掌见礼。
净涪佛身也仍是客气,含着笑意合掌还礼。
然而净涪佛身也没能在门口多站一会儿,很快就有程家的管家带人迎上来,请净涪佛身进去。
净涪佛身并不多说什么,对管家点头谢过,便跟着他去了,留下身后各色的目光。
在沈安茹屋前檐下,净涪佛身见到了这对母子。
沈安茹的状态很是不好。
不独独是因为那些已经浸润过她全部魂体只留下最后一点生机勉强维系的阴气、死气,还因为沈安茹的精神。
她的精、气、神仍旧圆满,但她的心神处也满是倦乏。
这短短不足一个月的时日,她过得很是折磨......
程沛蹲在沈安茹跟前,手紧紧拽着沈安茹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死死看着她。
他甚至没能分出一点心神去关注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