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净涪毕竟是净涪,他只挨着门扉站了稍许工夫,便缓过劲来了。
他也不急着去盘点计较些什么,而是先转到佛龛前,捻了三支清烟,就着旁边的烛火点了,礼拜过了供在佛前,又添了香油换了清水,才脱去袈裟,只着一身僧袍,拿着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慢慢地翻看着。
待到这一部经文翻完,净涪才另取了常用的纸笔过来,开始慢慢地梳理着今日里的诸般筹谋。
净涪蘸了笔墨,捻着长长的袖袍站了少顷,才在空白的纸张两端分别落了几个字。
“五色鹿族群”、“他化自在天魔主”。
后面的那几个字,净涪一气呵成,几无停顿之时。
寻常时候,寻常人,因这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神通,多会避忌,不敢稍稍提起他的尊号与名号,甚至连心中一点念头都不会涉及,生怕引起这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瞩目。
净涪此刻却是不曾顾忌,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提在纸张上。
当然,也不是净涪不忌惮那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神通,实在是惹的债多了,不怕见债主。反正那天魔主不会放过他,他也不可能处处躲避,所以还就不如堂堂正正地来。
双方拼的是手段、心计、筹谋与心性,他纵然弱了许多,明明白白一个挡车的螳臂,却也有人能够震慑住天魔主,叫那天魔主不得真正的越过那条隐形的界限去,留住他一线的生机。
哪怕这生机真的也就只得一线。
净涪摇摇头,将那丝感慨抹去。
天魔道到底着重智斗,需要考验的或许很全面,但真正决定这一场胜负的,却不是武力。
在天魔道里兜转过一圈的净涪其实很明白,魔道亦是大道。哪怕是魔修,越是走到高位,越是得尊重自己的道。不然,任你生在最合适的时代,拥有最契合的机缘,也终将迷失在这茫茫修途中,不见远方。
而智斗,更多考验的是心性、眼界与眼力。
净涪顿了顿,还是提笔在“他化自在天魔主”侧旁提了心性、眼界和眼力六字。待到净涪提笔凝视纸上笔墨好一会儿之后,他最后又在旁边提了一个字。
守。
单从实力层面来看,不论是心性、眼界还是眼力,净涪都远不如天魔主。这是事实,容不得辩驳。
那是漫长的岁月与人事打磨出来的瑰宝,净涪差了人家这许多,那也没有办法。
幸好,对弈与搏斗都分攻守两端。这一次,净涪占据的是守势。
守势到底要比攻势容易得多。占据守势的净涪只需要守定本心,不着尘垢,大概就能过得了这一关。
想是这样想的,理也是这样的理,但净涪看着这张纸上寥寥的几个字,却也真的笑不出来。
那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主啊……
沉默得半响,净涪佛身、魔身与本尊一道,慢慢地笑了起来,他的身体竟然还是微微颤抖着的,抖动的手带动着抖动的毫笔,在洁白的纸张上抖落出一小串细碎的墨点。
不是怕的,而是兴奋的。
不论佛身、魔身还是本尊,他们那一模一样的五官上,洋溢着的是一般无二的兴奋与颤栗。
这一刻,若真有人能够看见分立在三才方位上的他们,绝对不会有人因为他们那南辕北撤的气质猜疑他们的身份。
若真要去怀疑什么,他们必定也只去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净涪佛身、魔身和本尊却没有分神去想这些,他们只是那样兴奋且颤栗地笑着,无声又激动地看着左右的自己,肆意且骄傲。
是的,纵然世事变迁,人事变幻,他终究是他。
皇甫成是他,程涪是他,净涪也是他;魔身是他,本尊是他,佛身是他;过去是他,现在是他,未来还是他。
他仍然是他。
净涪三身只笑看着他们自己,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各自身上泛起的一丝浅淡近无的紫光。
那朦朦胧胧的紫光似有若无地将他们三身绕了一圈有一圈,似是要将他们真正地牵系起来。
不对,是那原本就自他们身体里泛出的这紫光终于破开了一直以来莫须有却又无比坚固的壁障,缓慢但坚定地连在一起。
那是它们最初也是最真实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