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净涪的手忽然顿了一顿,却是识海里的魔身出乎意料之外地大笑出声。
净涪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他悠悠往识海里说道,‘我也觉得挺好。’
此间世道,明枪暗箭处处皆有,防不胜防,确实险恶。但倘若因为这可能潜伏的算计与谋划就时时刻刻地防备一切善意、恶意的接触,那就太过了。
就算能防范得了那些恶意的谋算又如何?不过是平白囚锁了自己的心胸,限制了自己的眼界和前路而已。
得不偿失。
他手轻轻一抬,让杯中的甘霖灌入喉腔。
不过净涪的舌尖触及那口甘霖的时候,只觉一股凉气自腹间上涌,直入识海。
这甘霖约莫非是天然生成。
净涪感受着隐隐触动神魂的一丝律动,微微一笑,张开怀抱将这丝律动拥入怀中。
随即,净涪只觉眼前一亮,便见自己站在一片云海里,头顶星空无垠。星大如斗,仿佛触手可及。然而还没等净涪伸出手去,他眼前的星海便消散了,只余夜色中的普陀山。
方才入喉的那口甘霖的灵气已然散尽。
净涪垂落目光看着手中的杯盏。
因着魔身的缘故,比起旁边的余近、可两位和尚来,净涪的动作多少慢了一步。故而他还在啜饮杯中甘霖的时候,那两位和尚已经将甘霖全数饮尽,甚至已经自那甘霖带来的意境中脱出身来。
“妙!”可和尚细细回味了一番,非常诚恳地赞道。
“确实甚妙。”余近和尚眼睑也是微微开阖,“这甘霖别出机杼,比起一般的天地灵水来说,也不差太多了。”
归真和尚眉头一扬,明显甚是得意。
净涪也是不再迟疑,一口将杯中甘霖饮尽,阖上眼睛细细体味其中意境。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甘霖也很有用处。
它能帮助他体悟当日得自反无执童子联盟的那些传承。
当然,那些传承净涪也确实有意要择人传承,替那些已经轮回转世去的修士们留下道统。但这些传承现下毕竟还在净涪手上,净涪闲时也会取出来翻看一二,一来则开拓眼界心胸,增长见识,二来也多少想给自己增添两分手段。
也就只是护道手段而已,净涪三身所修道路全都已经定下,没想过再要走出一条星辰之道来。
是以,面对余近和可两位和尚的盛赞,净涪也很诚恳地点头赞同。
“归真法师......”余近和尚看了看手里已经空了的杯盏,又看看还摆放在归真和尚手边的那个细长玉瓶,面色很有些犹疑,“不知到这样的甘霖......法师手上还有多少?”
“还有一些。”归真和尚回答,顺道一问,“余近同参的意思是?”
余近和尚放下手上的杯盏,起身与归真和尚稽首深深一礼,“不知法师手上的这种甘霖能不能匀一些予我,我......我有大用。”
净涪与可对视一眼,默然看着事态的发展。但净涪自己对这种甘霖无甚需求,却看出了可和尚那与余近和尚一样的意动。
归真和尚沉吟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不知同参想要多少?”
余近和尚能得归真和尚应允已经是大喜,哪里还敢强求多少?于是他就只道,“法师只看手中能匀出多少就给予我多少吧。当然,我不敢白要了法师的东西。”
他边说着,边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玉盒来双手捧给归真和尚。
“这些星沙是我从天河天兵手中换来的东西,也算是难得......”
余近和尚脸上显出几分赧色。他知道这星沙于他来说或许是难得之物,但对于这位身上蒙了一层迷雾的归真和尚来说怕是未必。但他身上能拿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了。
那褡裢里各色葫芦中装着的灵露、灵水是分不得的。
归真和尚面不改色地接过那个玉盒,就又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长颈玉瓶递给余近和尚。
余近和尚接过,心神往那玉瓶里一扫,便知瓶中甘霖的分量。他手当即抖了抖,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是玉瓶中的甘霖不够,恰恰相反,是比起他预想中的还要多出太多了。和这个玉瓶的价值比起来,他那些星沙远远不够。
归真和尚看他脸色,便笑了一下,“这星空甘霖都是我自己调制的,纵然材料难得了些,但于我来说也不过就是略一拾掇的小事,余近同参既是急需,便都给了你也无妨。”
说完,他垫了垫手上的玉盒,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满意。
“这些星沙与我正好合用,多谢余近同参费心了。”
余近和尚哪里不知道这位归真和尚都是好意,但他也确实是很需要这甘霖......
他紧了紧握着玉瓶的那只手,站立半响,又对归真和尚深深一礼,才重新回到他的那处位置上坐下。
可和尚看看余近和尚手里的玉瓶,心里似乎也有意动,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往净涪的方向扫视了一眼,竟又稳稳地坐定了。
净涪对可和尚的目光不甚在意,他看过归真和尚与余近和尚之间的交换,想到了什么,便也就问归真和尚道,“我也想求一些东西,不知可否?”
归真和尚就笑道,“哪里就用得上个求字?”
“是了,净涪同参第一次参加法会,想来还不知道这里头的说道。”他跟净涪解释道,“法会之中,当然是我佛门诸位大德演法说法最为重要。但在法会前后,因为大家本在各自的世界里,难得齐聚一堂,便会有些私下的小聚。”
“就像我们现下这般。”
“小聚里,诸位同参可以论道说法,释疑解难,当然也可以将手头上的东西与其他同参做个交换,以满足各人修行所需。”
至于换出去些什么,又将得到些什么,是能补足自己修行的资粮,还是捕捉那一线朦胧的契机,又或是了却一段缘法,就端看各人的了。
但毕竟法会多是在佛门大德的道场上进行,比起外界不知深浅、不知真假的交换,这里到底安全了许多。
等到归真和尚说完之后,可和尚也感叹着接话道,“正是因为这样,法会方才是我等诸位同参心中最是期待的盛会啊......”
归真和尚点点头,又看着净涪问道,“净涪同参需要些什么?同参请说,若我手上有,必定不会悭吝。”
净涪从座上站起,向着归真和尚稽首一礼,“我想求几部法师手抄的经典,不知能否?”
余近和尚愣了愣,转眼往净涪方向看去。
二月初二的月色迷蒙,但也不能在这层层的夜色中掩去净涪眼底的光芒。
“嗯......”归真和尚认真望入净涪的双眼,定定看得一阵,忽然笑了起来,“有何不可?”
他说着,便又伸手去探他自己身上的褡裢,接着竟是直接捧出了一个不大的书架,书架上异常仔细地收着五部佛经。
归真和尚将书架摆放在自己膝盖上,又特意拿布帛擦过自己的双手,才郑重地将一部佛经捧出,递与净涪。
净涪低头扫过封面,清楚看见封面上的书名。
《佛说阿弥陀经》。
此间流传最广、也最是常见的佛经。
但流传最广、最是常见,不代表人家真的就最是廉价。
净涪也端正脸色,双手接过佛经,放入身侧已经备好的书盒里。
归真和尚很满意净涪的态度,于是他微微点头后,竟有从书架上捧了一部佛经下来,照样递与净涪。
净涪又是一眼扫过封面,《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
相比起第一本的《佛说阿弥陀经》来说,这一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或许对净涪助益更多。但净涪也只是扫了一眼,就如同对待那部《佛说阿弥陀经》一般,将这部《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收入了书盒,就放在《佛说阿弥陀经》的侧旁。
归真和尚看了看净涪那个还空着一本书籍位置的书盒,脸上神色不变,手下动作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稍许。可即便如此,还是又有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被他捧了出来,递向了净涪。
净涪也一样接过这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将它放到了《佛说阿弥陀经》的另一侧。
归真和尚瞥了一眼净涪那那个书盒,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肉疼,然后摆摆手,示意没了。
净涪这才将书盒盖上,收回褡裢里去。
归真和尚看着净涪动作,见得他似乎是想要将褡裢重新收起,便开口道,“净涪同参且慢。”
净涪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他。
归真和尚就道,“我也想求净涪同参几部手抄经典,不知可否?”
这个除了名号与对象之外,根本就一模一样的问题让一旁羡慕看着的余近与可两位和尚都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