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不用费心思去琢磨,清源和尚都知道那些帖子到底都是为的什么才会被送到妙音寺来的。
冥府的一切事宜现下已经全数由净涪接手,那么究竟该怎么回帖,帖子上又该说些什么,自然也都要由净涪来决定。
此刻听得清源方丈询问,净涪于是就也问道,“我虽去得不过三五日光景,但这三五日光景里各处情况或有不同,方丈师伯,不知这各处可曾有什么变化?”
清源方丈答道,“前几日还没什么,不过就是恒真僧人现下已经在天静寺里了。”
在净涪还未出发去往普陀山的时候,恒真僧人可还在天静寺之外忙活的,不过几日的工夫,他居然就已经将手头上的事务整理妥当,自己回天静寺里去了,这效率也真是够可以的。
净涪微微点头,又问清源方丈道,“那寺里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佛门各处递交帖子上门要来拜访,妙音寺也需要拿出个章程来,总不好到时让人家随随便便住一个禅院吧?
那也太失礼了。
清源方丈点头,“昨日净音来禀于我,客舍已经准备好,一应接待也已经有了人选。”
“净音师兄行事向来周到。”他说了一句,然后就道,“既然净音师兄已经做好了准备,方丈师伯,不如请您回帖之时,将日子俱都定在三日之后,如何?”
虽然妙音寺离着天静寺以及其他各寺很有些距离,但对于修士来说,这段距离实不算什么,三日的时间怎么也足够了。
清源大和尚作为妙音寺方丈,人家客客气气以各寺的名义送上拜帖,也确实该他来回帖才算合适。
对于这份工作,清源方丈是没什么异议,但三日后,会不会有点太近了?
这禅房里团团坐着的全是妙音寺和尚,清远方丈也就直接拿话来问净涪,“需不需要再拖后一点?他们不会介意的。”
净涪摇摇头,“还是早点解决了这件事比较好。只是方丈师伯,回头将这件事分派下去之后,我可能会需要一段长时间的闭关。”
清源方丈如何不知道净涪的思虑?不过是不好劝说而已。这会儿既然净涪先将话与他们说在前头,清源方丈于是也就很爽快地点头。
“行!到时候我必不让他们扰你。”
净涪微微笑着与清源方丈一礼,谢过清源方丈照拂。
清源方丈连连摆手,避让不受,还叹道,“这些事情原该是我等这些师长的事情,却需要你来料理,还因此耽搁了你的修行,我等羞愧尚且来不及,如何能领你的谢?”
净涪只摇头,“我既恰逢其会撞上了这件事,就不能为了自己修行反而耽搁景浩界众生,我年岁尚轻,修为浅薄,哪里来的底气掌理此事,不过是仗着有诸位师长在背后与我压阵而已......”
清源方丈笑着摇头。下首坐着的一众大和尚各各暗自轻舒一口气,也将心头甚为细微的一点情绪散去。
是啊,如今看着是净涪坐在他们妙音寺一众和尚之前调离此事,但若不是有他们压阵,全力辅佐,净涪的行事怕是会艰难得很。
且如果换成他们是净涪,站在这样世界还是自家修行的抉择当口上,可能也会做出净涪这样的决定,先解决景浩界的生死轮回再闭关潜修,但大概做不到像净涪这般果断果决了。
近乎坐在所有人上首的净涪将这点最轻薄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微微压下的眼睑处有细微的满意滑过。
“方丈师伯,我们妙音寺各处人手可是已经排布妥当了?”
既然说回到正事,清源方丈也很迅速地收拾好情绪,“已经排布妥当,目前只等其他法脉的配合。”
净涪笑了一下,“我记得早先寺里似乎有决议悄悄将风声透给其他法脉,好节省时间?”
清源方丈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我们也已经收到消息,各处法脉人手调动频繁,大部分得用的比丘、和尚已经回了各寺,看情况确实是为冥府一事在做准备。”
净涪就道,“诸事顺利。事不宜迟,请方丈师伯现下就拟帖回信吧。”
清源方丈顿了一顿,应道,“好。”
清笃大和尚看着清源方丈和净涪的议事暂且告一段落,正高兴间,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袍被人扯了扯。
清笃大和尚的脸一时就板了起来,转落在清镇大和尚的目光有些淡。
现在是搞小动作的时候吗?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还有没有分寸了?!
清镇大和尚悄悄地收回自己拉着清笃大和尚袍角的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目光往左右悄悄瞥了瞥,示意清笃大和尚细看。
清笃大和尚眯着眼看了清镇大和尚片刻,方才顺着他的示意不动声色地往左右看了看。
不留心不知道,这一留心,连清笃大和尚都被小小惊了一下。
这禅房里凡能让他看得见,也看得见他的大和尚,有一个算一个,此刻都正拿眼睛看着他。
见他转眼看去,这些大和尚似乎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一刻不停地往净涪那边使眼色,意图分外明显。
清笃大和尚一口气梗在喉里,上不来下不去,差点就咳出来了。
清笃大和尚有一瞬间很想拒绝,然而众怒实在犯不得,且真让清笃大和尚扪着心口自问,他也同样的意动。
如果不是这些师兄弟打算要他来做这个出头鸟的话......
清笃大和尚眼珠子一转,身体就悄悄地侧了一下,望向了身旁的清镇。
清镇大和尚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大悟,满眼惊恐地看着清笃大和尚,甚至渐渐地从眼底里漏出几分哀求。
清显大和尚悄悄地往边上缩了缩,非常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两个人的视线里。
清笃大和尚铁石心肠地对着清镇大和尚笑了笑。
清镇大和尚浑身一抖,却到底没能让清笃大和尚饶过他,最后没奈何,只能转了眼睛,看向净涪和清源方丈。
此时,净涪与清源方丈的叙话也已经告一段落。
清源方丈也正从蒲团上站起,似乎是要往内间里,将早先就已经拟定只等着填写明确日期的帖子补充完整,然后给各处送去。
落在身上的目光越发刺痛,清镇大和尚头皮止不住发麻,他很想继续坐着,但那些目光却几乎将他变成了刺猬。
“净涪。”
清镇大和尚以为自己的声音格外响亮,但事实上轻飘得似乎风一吹便散去了。
清镇大和尚自己不觉,禅房里稳坐蒲团的各个大和尚却是不在意,只竖着耳朵,眼睛放光地看着上首。
清源方丈看了清镇大和尚一眼,目光不过顺带一瞥,就落到了清笃大和尚身上。
清笃大和尚只作不知,面不改色,端正且稳重地安坐蒲团。
清源方丈想了想,当即又重新在蒲团上坐稳了,只伸手摸出自己的随身褡裢,从随身褡裢里取出笔墨纸砚,甚至是案几等物什来,在原地调和笔墨,拟写全新的帖子。
到得这个时候,清笃大和尚方才悄悄向清源方丈看了一眼。
哪怕清镇大和尚的声音不对,净涪也是听见了的。
他当即就调转了目光看来,问道,“清镇师叔?”
一时间,禅房里所有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清镇大和尚看了看清源方丈,等了一等,只等到清源方丈慢悠悠地调水磨墨。清镇大和尚吞咽了一口口水,又抬起头去望入净涪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清镇大和尚忽然就镇定了。
清笃师兄想要自己出头,清显师兄见死不救,清源师兄似乎也是乐见其成......
管他呢!
清镇大和尚这一镇定,开口时候的语气就稳了。
“净涪啊,你看你现在也不能回去闭关,又需要等清源师兄将后续事情安排妥当,等其他各寺的人过来......既然这样,不如先跟我们说一说普陀山上的事?多少也算是个梳理呢。”
净涪沉默了。
他看着清镇大和尚,又团团看过禅房里安坐的一众和尚,叹了口气,“清镇师叔,我说一说普陀山上的事倒是无妨,但诸位师叔伯不需要处理各堂事务吗?”
现在距离佛门各法脉的大和尚亲来妙音寺确实还有些时间,但还是那句话,妙音寺现在忙得很,尤其是他们这些各院各堂的执事长老。
别看他们现在在这里坐得安稳自在,但净涪先前从他自己禅房里过来这里的时候,还正看见好几位沙弥刚刚往这边送完卷宗呢。
净涪这么一提醒,当即就让禅房里一多半的大和尚想起了自家褡裢里积压的卷宗,脸色瞬间变得异常精彩。
一旁正在准备拟写回帖的清源方丈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没让谁看到他嘴角那一瞬间提起的弧度。
罗汉堂的一位大和尚脸绿了一阵,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就看见了上边提笔铺纸的清源方丈,一时想到了什么,笑着扬声道,“净涪不必担忧我等,你且说来就是,我等虽然修为不济,精神不足,但一心二用还是能做到的。”
清源方丈手上的笔一顿,偏头看了那位大和尚一眼。
确认这位主也是曾在他面前哭诉卷宗太多,事务太繁琐,无论怎么都好像忙不过来的那帮人中的一个。
那大和尚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头发毛,但他左看看右看看之后,还是望定了清源方丈的位置。
清源方丈也不闪躲,对着那大和尚咧嘴就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