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栖寒胸前有一根长石灰色的系带,将漆黑的斗篷束在他身上。
修长的指尖扯开了系带。
黑影轻盈地落下,碎纱在空中散开,模糊地勾画着鹤栖寒的腰身,最终缀在鹤栖寒脚边。
那抹黑色变成了鹤栖寒偏爱的云峰白,灯火掩映中,鹤栖寒身形不动,似乎不打算去捡自己挑掉的斗篷。
沈茫面色苍白地注视着鹤栖寒。
厉鬼们乍然安静下来,注视鹤栖寒的视线如同带着刮骨的剧毒,令人毛骨悚然。
“沈茫,”鹤栖寒在厉鬼的注视下毫无波澜,微微伸出手,像是回应沈茫方才扶住他的邀请,“捡起来。”
想牵住鹤栖寒,就要帮他做事。沈茫熟悉这种等价交换,他与鹤栖寒之间,曾经存在过许多类似的交换。
曾经的沈茫会欣然答应这种交换,可现在未必。他想将鹤栖寒拽回过去的漩涡,鹤栖寒便要让他看清,他如今是怎样一副又当又立的丑陋模样。
厉鬼纷纷悲哀地恸哭。
脱离人、妖、魔三道,dú • lì于世的鬼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怎能轻易为人折腰?
可那人是沈茫最想挽留,却因他的一意孤行被逼走的人。
在厉鬼无望的阻止下,沈茫俯下了身子。
鹤栖寒指尖微颤,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地抛弃曾经营营汲汲的鬼王的尊严。
“你再靠近,我会伤你。”鹤栖寒冷言最后提醒他,试图依靠他自己清醒。
他们早已反目成仇,又何必自欺欺人。
沈茫的动作却更快了。
一手承接鹤栖寒伸出的指尖,另一手陷入柔软的斗篷。
指尖相触的瞬间,鹤栖寒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而后真如他先前预警的一般,抬手狠狠劈下。
白净的手祭出鬼气,擦过沈茫的指尖,砍向他脆弱的脑后——
他这一手没留情,沈茫的头骨被劈得七零八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杀不死他,却能让他消停几日了。
厉鬼嘶嚎着,要将鹤栖寒碎尸万段。
但鹤栖寒已经顺势捞到了魂册,身形消散在天地间:“鬼王……我厌恶你,与他人无关。况且,时日不复来。”
即便他愿意,他们的关系,也再也回不到从前。
沈茫挣扎的动作停息,眸光涣散了。一向纹丝不动的面容上,浮现出空洞的绝望。
出了幽都,鹤栖寒几乎是跪在墙根旁。
以一身活人灵脉,强行动用鬼气,鹤栖寒五脏六腑都宛如着了火,从双足到腰椎,没有一处能支撑起全身的重量,步步踉跄,皆是煎熬。
远处,暮色近冥,在鹤栖寒的目光下,夕阳消去了最后一点殷红。
幽都与外界时间流逝不同,鹤栖寒与沈茫对峙的片刻,外面已经过了近一天。
他捂着胸口,踉跄着站起身,想要走回住所。
若是走得快些,还不至于浪费沈浊夜半特意跑出来为他取的那罐灵露。
鹤栖寒的斗篷落在了幽都,奈何城的阵阵阴风吹来,鹤栖寒强忍着战栗,却忽然觉着风小了许多。
他挣扎了一会儿,仰起头。
熟悉的长石灰色身影映入眼帘。
沈浊用身子为他遮住了大半的阴风,见鹤栖寒仰头,没见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眸光从关切变为陌生。
“抱歉,”男孩沉声道,“我认错人了。”
鹤栖寒轻轻阖眸:“还是多谢你替我挡风。”
即便斗篷掉了,可他身上有别的掩饰。马甲没掉,他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可他不知道,自己腰间还有一根从斗篷上拽下来的长石灰色系带,是前几日同沈浊一起买的。
白中灰极为显眼。
沈浊眸中神色复杂一瞬,脱下自己的外衫,俯身给他披上,不着痕迹地抽走了那根系带,缠绕在指尖:“不必谢,告辞。”
鹤栖寒替换掉那个化身时,已经接近午夜了。
身上的痛苦稍稍缓解,他强撑着睁开双眼,披上外衫,却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走到了院落里。
沈浊正盯着一轮圆月发呆,回过头才见鹤栖寒出来,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出口还是经久不变的那句:“师尊醒了。”
鹤栖寒撑着困倦,胡乱而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口干,想吃灵露。”
沈浊怔了一瞬,呆滞地举起手中空空如也的坛子。
——刚刚吃完。
他本以为师尊今日在外面那么劳累,不会再醒来了,便赌气地吃了所有灵露。
“……没事。”鹤栖寒看着他唇角未干的灵露湿润,一瞬间身形缥缈,差点想倒地直接睡过去。
亏心事做多了,果然会有报应。
他踩着院中的沙地,坐在沈浊身旁的石椅上。
沈浊的目光跟着他雪白的足背,一路来到自己面前,描摹着他在细沙之上留下的一串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