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海小界波涛连天,彤云滚滚,风雨如晦,永远都没有放晴的时候。秦贞正当修炼的紧要关头,阴元儿闭关祭炼冥河,二人都不得分心,魏十七也不去惊动她们,只将亢珑儿唤将出来,目光灼灼,仔细打量了一回。
此女俏丽可人,眉心嵌了一枚九节松斛石,平添三分妩媚。多日未见,她修为突飞猛进,魂魄凝固,身躯有如实质,业已开始冲击气脉关,果然是鬼道的可造之才。
亢珑儿被他看得心虚,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魏十七笑笑,直截了当道:“叫你来,是要问几件事,没有旁的意思。”
亢珑儿放下心来,魏十七所问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由于荒北城的天妖差不多死绝了,才没什么人知道,她姿态放得极低,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她所知,荒北城乃是远古异兽的尸骸所化,不知从何时起,就伫立于极北之地,缠绕雪峰,俯瞰渊海,形同一条游向苍穹的大蛇。与极昼、大明、泗水、河丘、武漠、千都六城相比,荒北城地处大瀛洲一隅,物产贫乏,小界数量也不多,旧时多为天妖妖卫所有,妖奴不得染指。及至胡不归如流星般崛起,振臂一呼,妖奴应者云集,在城内发起bào • dòng,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近半小界四分五裂,剩下的俱被有力者夺取。
唐橐双手沾满鲜血,立下赫赫战功,独得大头,占据了雪山之巅的三处小界,一名“绝壁”,一名“松壑”,一名“冰原”,三大豪族居其次,神风驼占了“广寒宫”,金刚猿占了“地穴”,雪狼族占了“盲海”。此外尚有几处无足轻重小界,形同鸡肋,毫无实利可言,豪族看不上眼,下城区的妖奴你争我夺,无不以独占小界为荣,默认为强者的象征。
单以所得出产计,广寒宫不及唐橐占去的三处小界,但雪狐对广寒宫的重视,远在其余小界之上。事实上,即便是亢珑儿,也不曾真正踏入广寒宫的腹地。非不为,实不能,广寒宫内禁制重重,暗藏杀机,她力有不逮,只能望而兴叹。
亢珑儿一度推测,这“广寒宫”或许另有玄机,非其血脉,不得擅入。
至于荒北界图的下落,亢珑儿也不甚清楚,似乎早在妖奴作乱之前,界图便不知所踪了,当时荒北城上上下下还闹腾了好一阵,大伙儿掘地三尺,翻得鸡飞狗跳,到最后不了了之。天妖鼎盛之时,也只能驱动的七幅界图中的四幅,其中并不包括荒北界图,此物虽然贵重,说穿了,也没什么大用。
魏十七详详细细问明内情,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心中蠢蠢欲动,似乎有个声音在竭力唆使他进广寒宫小界一探。他沉吟片刻,不容她回绝,吩咐道:“你且随我到广寒宫走一趟!”
亢珑儿微微一怔,顿时记起一事,道:“广寒宫落在神风驼手里……”
“无妨。”魏十七打断她,抬手将九节松斛石从她眉间剜下,握在拳中,冲她招招手,亢珑儿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将脚一跺,化作一溜黑烟钻入石中,任他携去。
与盲海小界不同,广寒宫的入口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四下里空空荡荡,别无遮挡,神风驼特地遣派一位长老坐镇于彼,须臾不离,日常供奉甚是周到。
这一日,廖雪峰引着魏十七和魔婴来到山坳间,喝散轮值的兵卫,惊动了镇守入口的长老。那长老匆匆上前见过族长,心中不无诧异,廖雪峰叮嘱了几句,挥挥手命他退在一旁,亲自打开小界门户,引着二人踏入其内。
穿过时光洪流,眼前是一片冰天雪地,雪山重叠如屏,天空压得极低,朔风呼啸,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凌厉如刀。
廖雪峰甚是殷勤,不待魔婴开口,着地一滚现出原形,口吐人言道:“路途遥远,容我载二位大人一程。”
有现成的坐骑,乐得省时省力,魏十七与魔婴跳到他背上,盘膝端坐,廖雪峰扇动一对小翅膀,风雪席卷而至,托着他庞大的身躯浮起数尺,稳稳向前飘去,势如奔马,速度倒也不慢。
广寒宫小界的外围地域,廖雪峰不知探了多少回,老马识途,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径。他不假思索,在雪山之间绕来绕去,无移时工夫便飞出了七八里,重重叠叠的雪山仍不见尽头,缠绕山间的朔风忽然变凌厉,夾冰夾雪,有如刀箭,割得脸面火辣辣疼。
不知不觉,廖雪峰周身结满了冰霜,翅膀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慢慢降落在冰雪之上。他迈开四蹄小跑着上前,又绕过数座雪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越发冻得厉害,先是拳头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砸来,再是脑袋大的冰雹,再是磨盘大的冰雹,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只能苦苦硬挨。
撑了小半个时辰,廖雪峰四蹄一软跪倒在地,声嘶力竭道:“二位大人……只能……送到这里……”他直着嗓子大叫,声音却被风刮散,低如耳语。
魏十七跳下驼背,拍拍他的脖子,道:“你且在左近等着,切莫远离。”廖雪峰不敢怠慢,挣扎着爬起身,一步步退了回去。
魔婴站在他身旁,雪白的肌肤下黑气氤氲,时不时凝结为魔纹,抵御冰雹和寒气。他朝四下里看了一回,皱起眉头道:“这地方古怪得紧,不似天成,倒有几分阵图的味道。”
魏十七屈指一弹,九节松斛石飞到空中,倏忽钻出一道黑气,凝作人形。数息后,亢珑儿俏生生站在风雪中,冰雹穿过她的身体,恍若无物,她目不转睛盯着魔婴,盯着另一个自己,脸上露出几分哀伤。
魏十七朝她打了个手势,道:“廖雪峰止步于此,接下来往哪里去?”
亢珑儿恍惚了一阵,随即回过神来,招呼一声,举步朝前行去。
魏十七背负双手,只当闲庭信步,冰雹砸在他头上身上,四分五裂,浑不当回事,魔婴见状,悄悄躲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取巧省了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