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十八划,一划不多,一划不少。
尽管在京中的司马家祠堂里,供奉着司马谈的牌位,可阿绫却觉得,那牌位,远不如这立在北境的石碑来得真实。
如若不是顾念着母亲和她的感受,其实司马谈更愿意葬在这处吧。
明明离战场最近,明明沐浴着战士们的鲜血,却也是最纯净的地方。
是这个名为司马谈的军人,一生为之奋斗的地方。
尽管她未曾与这个身体名义上的父亲谋面,自然也再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但,一旦将这种孩子对父亲的感情代入到自己曾经的经历身上,这个身体与她的父亲曾经的那些回忆,便不自由得涌现出来。
在妻女面前,这位人人传颂、人人敬仰的战神大将军,才终得一丝机会,走下那他不愿登上的神坛,成为一个普通的丈夫,普通的父亲,普通的人。
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也是他最轻松的日子。
尽管至死也不知道司马谈让司马绫女扮男装究竟有何深意,但很显然,这并非是这个年代重男轻女的通病,而只是单纯地出于保护她的心态。作为他的女儿,有这样一位护她周全的父亲,司马绫的一生,该是幸福的吧。
只可惜......
只可惜啊,她不在了。
甚至,连在自己父亲的碑前上柱香都做不到。
想至此,阿绫的手指刚好落到最后一捺,不由地抖了抖,心也不自由地一下一下抽疼了起来。
在现代的时候,阿绫生活在一个温馨幸福的三口之家,是以,眼下,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她的父亲,在遥遥的那个时空的无比熟悉却又触及不到的至亲。
那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男人,自然是及不上这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能创造什么人人称颂的丰功伟绩的。事实上,真要说起来的话,他其实只是一个奋斗在一线的外科医生,生活围绕着“医院、学校、家”三个点团团转,唯一能称道什么的,就是他的职业事关人的生命。
手术台是他的战场,手术刀是他的武器,在他的患者面前,他就是能挽救他们生命的唯一希望;在他的学生面前,他就是能教育他们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的导航。
在手术台上手起刀落的时候,这个素来斯文俊雅的男人,居然能够与死神一争高下、一决输赢!
「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从事这份工作,多少,还是有些成就感的吧。」
耳旁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时正好走在校道上的阿绫,一抬头朝转角处的大屏幕看去,便看见了对父亲的专访报道。
屏幕上的男人身着一身整洁的白大褂,年过不惑却依然英俊的脸上挂着宽和的笑意,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时刻精神的面容上,看到些些疲倦与劳累——阿绫记得,这个专访之前,父亲做了一个长达十余小时的手术,而后又改了几十页的病案分析报告,第二天来学校上课,课后还要匆匆赶回医院坐诊,这段采访就是在他课间间隙里挤出来的。而面对需要反复重拍的镜头时,他依然好脾气得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这,不过是他平日生活中的常态罢了。
他是她的父亲,也是她的师长,她的前辈。
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毕业后父亲在附属医院工作,同时在学校里从事教学工作,而阿绫未来也打算就职于本校考古系的研究所里,如果可以的话,与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教师,反哺她的母校。
「虽然这话似乎是年轻人的专利,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们活在世上,总要追求着什么,总要有什么追求,这样,才能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你的一生。」
追求着自己的追求,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就像他一样,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这便是她的父亲,她一直尊敬的、引以为傲的人,教会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