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农历七月二十这天,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徐大用终于在“黄升泰”的后院见到了李秋澄。刚一见面寒暄完,穿着一身便装的李秋澄便操着一副公鸭嗓轻声道:“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李某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请假出来,一个时辰后就得回去。徐老爷,张师父他还好吧?”
徐大用在北海镇经常能见到那些前太监,来之前也和张音亮聊过好几次,所以对李秋澄的嗓音并无不适,笑着道:“张大叔身体好着呢!我临来前还去看过他,听说这次是来见李先生,他还跟我说了好多您小时候的事呢!”
李秋澄顿时愣住了,他盯着徐大用上下打量了半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道:“你管张师父叫大叔?管我叫先生?”
“是啊,他都六十多了,叫大叔不正应该吗?称呼您李先生,不知可有冒犯?”
李秋澄听了这话,眼圈渐渐就红了,随后竟掉下了眼泪,然后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是在宫里伺候惯人的了,察言观色已经成了生存的本能,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惩处。要不是有这两把刷子,他也不会爬上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的位子。
他知道徐大用是从北海镇来的,带着那位赵王殿下的亲笔信,根本犯不上这么低姿态的讨好自己。然而刚才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态上,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歧视,而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相待。
要知道太监普遍都是自卑的,长期的被压迫和奴役,日复一日的循环劳作,使得入宫时间较久的太监原本对生活抱有的美好希望消磨殆尽。他们转而呈现出意志消沉、麻木的颓废心态,并且一步步陷入到颓废--自卑--更加颓废--更加自卑的死循环中,逐渐变得自我否定、自我鄙视。
徐大用和董掌柜都是面面相觑,心说刚才说错什么了,这位怎么还哭上了?
李秋澄哭了一会,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语带哭腔道:“让徐老爷见笑了!我活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称我‘先生’,实在愧不敢当。我们这些人啊,都是活在尘土里的奴隶,主子爷们高兴的时候叫我们的小名或外号,哪天不高兴的就是乱七八糟地打我们,打死了拖出去丢在乱葬岗,没人管。我进宫这些年,说句不好听的话吧,想要活下去,就得别把自己当人看。”
徐大用和董掌柜听了这话,都不自觉的长出一口气,心说好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先生,北海镇跟满清不同,我们那里没有主子也没有奴隶,奴仆都没有。”徐大用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道:“赵王从一开始就说过,天下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我们那有从河南来的乞丐、广东来的疍户,当然还有跟您一样的。就比如说我吧,我以前是个海贼,自从跟了赵王,这才换了个活法。”
李秋澄擦了擦泪水,点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前些年吃了不少的苦,我这个做徒弟的什么也帮不上,每天夜里都是心如刀绞。好在天降赵王,师父如今过上了神仙日子,我总算能安心了。”
徐大用见他哭的差不多了,便从怀里取出了赵新的亲笔信,递了过去。李秋澄急忙起身,哆哆嗦嗦的用双手接过,冲着东北方向拜了三拜,这才抽出信看了起来。
他看的很细,连赵新的那个印章都端详了好一会。好在赵新写的语句很是直白,没用那些文绉绉的词汇,李秋澄很容易理解。
等看完了信,李秋澄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屋顶,眼珠转了几转,脸上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才低下头对徐大用道:“徐老爷,赵王要我做内应,等王师进京的时候看护好皇宫和园子。这事要想办好,我一个人恐怕是独木难支。”
“您有话不妨直说。”
“这事吧,宫里没人帮衬是万万不能的,可要想有人帮衬,没银子怕是寸步难行啊。”
“需要多少?”
李秋澄突然话锋一转,道:“我听我这兄弟说,只要是北海镇的人,都会分地?”
“对,一家五十亩。一年下来,一亩地能打三四百斤粮食。”
李秋澄心中一算,顿时两眼放光。五十亩地居然能出两万斤粮食,他那五百亩水浇地撑死了也就七八万斤粮食,而且还得是风调雨顺才行!
“那能不能,能不能也分给我五十亩?”
“哈哈,李先生,别看我们还没进关,可赵王麾下的疆域比满清都要大,沃野良田岂止万里!五十亩没问题。”
李秋澄一拍太师椅扶手道:“徐老爷痛快!那就这样,两千亩水浇地,五万两银子,宫里和园子那边我来找人!”
徐大用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这位可真敢要啊。五万?他身上拢共就带了两万银票,这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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