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太监等了一会,等帅帐内人都退下,立刻南面而立,沉声道:“有旨意,阿桂跪听。”
阿桂急忙伏俯跪倒在地,叩头道:“臣阿桂,恭聆圣谕!”
“皇上说,跟北海贼打一仗固然重要,然为保大清江山社稷计,永天命,绵帝图,不使天下动摇,这一仗还要尽心谋划,不可使火器营、健锐营、前锋营、绥远和陕甘的兵马损失过重。”
什么?!!阿桂心说这还打个毛啊,不拿人命堆是肯定没戏了!
那太监停顿了一下,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中堂不妨派人去和对面谈一下,看看能不能体面的打一场,让蒙古各部看清楚,朝廷也是尽了力的。”
阿桂难以置信的看向传旨太监,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整个人都给整不会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叩头道:“臣遵旨!”
自从前两天那一场惨败后,清军再也没有对匝门察黑尔山内外的北海军发动大规模行动。阿桂一直在寻找破敌之策,然而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只要一想到北海军的大炮能打十几里乃至二三十里远,甚至夜里还有能照亮数里方圆的“怪灯”,什么计策都白搭。
他都74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遇到对手无数。胆大猖獗如莎罗奔,诡诈反覆如阿睦尔撒纳,胆大包天如霍集占兄弟。当年打缅甸那么难,朝廷大军还是能在老官屯一战大获全胜。
可这北海贼怎么就这么难打?!即使朝廷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始终讨不到任何便宜,反倒是眼瞅着赵新一步步的坐大而奈何不得。
阿桂现在所有的感慨化成一句话就是,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然而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根本不能对人言。
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填,蹚出一条血肉之路。可问题是就算他敢,手底下的八旗京营官兵也不答应,这里面好多人都做过北海镇的俘虏,教训太深刻了!
传旨太监在两个御前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阿桂坐在帅案前蹙着眉头,将上谕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他花白的眉梢突的一跳,终于明白了乾隆的用意。
要做出大打的架势,还要退的有理有据,让蒙古各部说不出话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阿桂便叫来自己的亲兵戈什哈队长,低声嘱咐了好半天。
当天傍晚,一个由十名前锋营甲兵组成的清军打马出营。负责守卫营门的甲兵以为他们是外出哨探的小队,心说真是猛士。验过了腰牌和口令,这队人便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第二天清晨,这支小队全须全影的回来了,只不过一个个面色显得极为难看。在北海军营地呆的这半宿,给他们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迎接他们的北海军连长特意带着十名甲兵从炮兵阵地外围绕了半圈,夜幕中的光影下,一百多门又长又粗的炮筒子让甲兵们的肝都直颤悠。
另外他们在北海军的营地里还吃了顿宵夜,听了炊事兵的嘟囔,这才了解到北海军除了一天吃三顿,夜里还有一顿宵夜。
负责出面接见他们的范统在听过了阿桂亲兵队长的传话后,随即笑呵呵的道:“这事啊,简单!让你们大军门放心吧,后天上午我们就出动,然后你们就可以跑了。”
亲兵队长听了气得七窍生烟,心说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可北海军就是打不过啊,这特么哪说理去?
10月2日上午,阿桂在得到了亲兵队长的消息后,又找了陕甘总督勒保、绥远将军兴肇、库伦办事大臣松筠等人密谈了一番,随即便下令升帐,召开军议。
三声号炮响过,帅帐前鼓声响起,中军旗牌官站在外面可着嗓门儿高唱:“大帅升堂喽!”
一众文官武将陆续到齐,都是大声报名参见,进来后只见宝蓝色的王命旗和红色的王命牌都摆在帅案正中,座椅的后面摆着两扇黑漆屏风。
当阿桂穿着正一品的蟒服,头戴双眼花翎的冬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帅帐时,参加军议的文武官员已经分列左右肃立恭候,静悄悄的毫无声音。殿外的院子里站了一圈手持鸟铳的火器营士兵,俱是鸦雀无声,一派肃杀之气。
阿桂径直升座,据案而立。一众文官武将“啪啪”打得马蹄袖一片山响,殿内殿外上百人一齐打下千儿去,声音震得殿内嗡嗡作响。
“请经略大学士安!”
“诸位起立。”阿桂脸上毫无表情,干巴巴说道:“三位请坐!”
人们似乎松了一口气,陕甘总督勒保、绥远将军兴肇、库伦办事大臣松筠朝上一拱,双手据膝落座。其余文武弁佐归位垂手肃立,不时用目光偷睨帅案,阿桂也坐下了,偏脸吩咐旗牌官:“点名!”
等点名完成,阿桂习惯性的轻咳了一声,花白眉毛下的三角眼向帐内众人扫了一遍。众人都从这一声轻咳中感受到了威严,愈加屏息,不敢仰视。
阿桂缓缓开口道:“我朝自太祖肇兴建国,历经一百七十余年。皇上自登基以来,数十年殚精竭虑,无一日不为天下苍生计,损上益下,以惠黎元。自乾隆四十九年以来,北海贼杀我官兵,夺我大清祖宗之地,且又屡寇海疆,日益嚣张。今其入侵喀尔喀之地,势如累卵。赵贼冥顽不灵,誓与天兵对抗,殊为可恨!......”
在帐中这肃穆的气氛中,阿桂虽然说的慷慨激昂,然而内心却是充满苦涩。
此时帐内来自火器营的二十多名将官听到阿桂愤愤而谈,都是内心揣揣,心说大军门这是打算要跟北海贼死磕一场?天爷啊!这位不会得了失心疯吧?就对面那大炮和快枪,去多少人也是白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