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弼一上来没有告诉孔绍安应该怎么做,而是根据自己在满清官场的经历,详细说了官府是怎么做的,以便使对方认识到这里面水有多深;一不留神,就是费力不讨好,还会挨百姓骂,影响北海镇的声望。
清代的官方救灾,也被称为“荒政”,采取的手段主要包括缓征、赈济、抚恤、调粮这四种方式。从措施上来说,其实跟后世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在行政执行力上不同。
自乾隆四十六年的“甘肃冒赈案”后,包括李弼在内的一大批官员被惩处。其中处死大小官员四十七名,被革职下狱的八十二人,十一名赃犯之子被流放伊犁。连时任江苏巡抚闵鹗元因为给其弟弟藏了三两赃银,也被撸了三级,并停发了三个月的养廉银。
然而事情过后,虽然甘肃地方官员引以为戒,不敢再虚报灾荒和冒赈,但其他地方在赈灾过程中的诸多弊端仍屡见不鲜,从报灾、勘灾,到放贩、放贷、折色、调免、调缓,弊端无处不有。参与舞弊的人员,既有承办官员、胥吏,也有里保、豪绅、富贾、生监、家丁、土棍等各色人等,舞弊手段更是花样繁多,无所不用其极。
孔绍安疑惑的道:“土棍是什么?逃荒的和吃饱饭的人咱们难道还分辨不出来吗?”
“土棍就是游手,此辈最是悍泼,为霸一方。若有赈济施粥时,攀号喧嚷,截米爬抢。他们还会向饥户强索赈票,不许挨家查户,如不遂意则抛砖掷石,泼水溅泥,翻船毁桥......”
于顺插话道:“我以前还见过更绝的。二十多个人将府道上派下的人赶进一间空屋里,弄了几桶大粪泼进屋里,不答应就不让出来。”
李弼苦笑道:“这里面弊端甚多。那些富户根本不用出面,他们会从四乡搜罗流民乞丐,或是让家中奴仆来领即可,然后私下分润。再者,既然去年胶东受灾,常平仓内的存粮想必也不多,甚至没有。”
“靠!都该枪毙!”孔绍安咬着牙骂了一句,然后问道:“怎么确定那些人需要赈济?”
李弼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道:“审户。一县之地,最熟悉十里八乡情况的莫过于户房的人和衙役,还有就是地方上的甲长。”
“审户?”孔绍安问道:“是不是就是下户清查?确定受灾人数?”
“正是。”李弼继续道:“审户目的有二,一是查实受灾应赈户口并造册备案,另外就是要按照极贫、次贫两等和大口、小口两类发放赈票,作为日后领赈的依据。这其中的积弊除了遗漏错报之外,衙役和先例最普遍的手段便是浮开丁口和增造诡姓假名。”
“比如将一户分做几户,或是此甲移到彼甲,户籍册上有名字,但其实没人。再者就是在本户之下多报户数,只要买通衙役便可。比如有将乡绅家中的奴仆、佃户混入丁册,妄图冒领者;有将县衙皂班列名的;还有将亡故之人乃至流民乞丐列入丁册,而后私下分肥者;还有将行商、牙行之人捏作饥民代为支领者,不一而足。”
孔绍安大致听明白了,其实就是划分贫困户等级,再根据等级不同,确定赈济的标准。既然等级划分由官府中人来定,就有了操作空间。
“再有就是需索与勒价。原本清廷规定,办赈人员的盘费、饭食及纸笔钱都由公款开销,然则藉端开销,勒索册费、票价之风却屡禁不止,乃是赈灾中的一大公害。查荒审户时,口册、贩票、饭食、纸张、夫马草料,都要按户科派。”
一旁的丁顺插话道到:“乾隆五十一年河南大灾时我就见过。差役下乡,农户想要报饥口必须要给‘使钱’,领取赈票要给‘票钱’。谁要是敢不给,就把谁家列入删减户,即便是赈灾的粮食就在常平仓里堆着,可没钱买票一样领不到粮。”
李弼叹道:“正是这话,李某归纳为十四个字:惟赂是视,赂则入册,不赂则不入册。”
孔绍安听了不住的摇头,起身在船舱里走了几步,活动了下有些发僵的脖子,道:“还有别的么?”
李弼随后又讲了赈灾过程中那些五花八门的鲸吞手段,什么“借项克扣”了、什么“银短分两,钱短数目”了、什么“搀和糠批,短缺升斗”了、什么“先期征存”了等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耍心眼耍的骇人听闻。
孔绍安听的后脊梁直冒汗,心说要不是对方讲了这么多弊端,照他之前想的去开仓放粮,很容易被那些大户和胥吏坑的连底裤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