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九年六月二十三,即西元1794年7月26日,古老的北京城从一大早就乌云密布,沉重的压在了人们的头上。天空中偶尔会滚过沉闷的隐雷,可就是滴雨不落。
两只棕色的麻雀叼着虫子,展翅掠过筒子河,飞上岸边垂柳的枝头,发出几声鸣叫后又翻过了高大的宫墙。当它们落在乾清宫养心殿那片金黄色的琉璃屋顶上时,几只小麻雀不安的鸣叫着。在屋顶下方的院子里,凌乱的脚步声和太监宫女的隐隐抽泣无不预示着,这座古老的宫殿里将发生大事。
八十三岁的爱新觉罗.弘历躺在自己的御榻上,鼻孔发出缓慢的呼吸。几个嫔妃们站在一旁,面目红肿,泪水止不住的流,其中既有正值妙龄芳华的,也有年老色衰的。嘉庆王永琰、定亲王绵恩、军机大臣王杰、庆桂、董诰等人都站在榻前,密切关注着老皇帝的动态。
说起来,乾隆自幼身体康健,他在藩邸时就娴习弓马骑射,锻炼的一副好筋骨。在北海镇出现之前,他就没生过大病。然而自从福康安在富尔丹城大败后的那个冬天,他就开始被风寒所侵,有时夜里还不自觉的发出shen • yin。尽管当时包括和珅在内的一众近臣都竭力劝他节劳静养,然而唯我独尊的他哪有这份心思。
平定赵新的念头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心,满清在关外、喀尔喀、山东、xīn • jiāng的节节败退已经让他心力憔悴,而和珅的背叛则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自从回到紫禁城,他就一直强撑着,等着永琰和福康安赶回来。虽然说话费力,书写困难,可因为有王杰和庆桂等人陪着,多少能通过目光和点头摇头进行交流。不过在没事的时候,乾隆想的最多的,就是和珅为什么会背叛自己。
和珅跑了,跑的无影无踪,连带着还有他的家人和财富,以及乾隆最疼爱的和孝公主。因为这事实在太丢脸,刑部没敢明发缉拿榜文,刑部、督察院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一直追到了天津也没发现踪迹。然而“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几个刑部的老手终于在直沽口发现了蛛丝马迹,庆桂得知后,当即判断和珅极有可能坐船出了海。
甭说了,准是去投靠北海贼了!至于是去了安平港还是胶东,只能派坐探去查。可尚虞备用处一直都是和珅管着,乾隆又口不能言,一时间,满清跟那些卧底在北海镇的密探彻底断了联系。
而在京城这边,随着和府被查抄,和珅叛逃的事也终于纸包不住火,令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当负责查抄的成亲王永瑆、礼亲王永恩等人看到楠木堂、福字碑等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违禁之物,无不震惊。以前他们都听说和府富贵堪比王侯,可真正有多富贵谁也没见过,这回可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到了此时,身为云贵总督的和琳也成了不安定因素,必须要想办法解决。然而朝堂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惶惶,一时间无人做主。王杰和庆桂二人无奈,只得六百里加急飞报永琰,请他拿主意。
嘉亲王永琰接到京城告急后大惊,三魂七魄丢了二魂五魄。要不是董诰苦苦哀求,愤怒的他差点派人去云贵将和琳拿下。因为天下文武官员中依附和珅之人太多,要是兴大狱搞不好全都得扯旗反叛。为防有变,他和董诰关起门商议半天,最终决定秘而不宣;同时给署理四川总督的福康安发去密函,让其从西宁立刻赶往成都,先震慑住四川绿营再说。
等诸事安排妥当,永琰这才着急忙慌的往回赶,终于在昨夜抵达京城,随后马不停蹄的入宫面圣,父子二人谈了半个多小时后,乾隆的病情急剧恶化,任何汤剂都无济于事。到了早上七点来钟,掌管天下59年的乾隆再次陷入昏迷。虽然他的心脏依旧不甘的顽强跳动,生命还未最后终结,但对于满清朝廷来说,无法行使九五之尊权力的君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正所谓“眼睁睁把万事全抛”。
在众人的低低啜泣中,停留在生死边缘的乾隆手指突然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对外界的响动有了感知。
“皇上手动了!”
“阿玛!阿玛!”
“皇上!皇上!”
谁料就听乾隆的喉头发出“咕噜”一声,随即一口气缓缓吐出,原本起伏的胸膛就此陷入停滞。当太医上前检查过沮丧的跪伏在地,说出“龙驭宾天”四个字,殿内殿外顿时哭声一片。
此时屋外黑压压的天空上,一道粗大的闪电骤然划破长空,将诺大的北京城晃的雪亮。过不多时,一声巨大的炸雷轰鸣震彻云霄,积蓄已久的倾盆大雨伴着狂风瞬间而至。
王杰哭了一阵,旋即镇定下来,对正抱着乾隆胳膊痛哭的永琰道:“王爷还请节哀。现在最要紧的,是召齐诸王、贝勒来乾清宫会聚听大行皇帝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
永琰想到自己将接手一个比烫手山芋还要烫的火炭,而且很有可能还是个亡国之君,心中愈发悲苦,抱着乾隆的胳膊大哭不已。面对北海军在关内关外一起开打,且盛京不保的局面,永琰心底里还真不想当这个皇帝!
之后在京的王大臣们全部来到乾清宫,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在“正大光明”匾下用铁箍固定着的紫檀木箱被取下,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如同围棋盒子般大的小金匮;再将其打开,便是那份用黄绫封面、金线镶边的诏书。
王杰将诏书捧在掌上,双手托起让在场众人看到,随后沉声道:“现在宣读大行皇帝遗诏,诸臣工跪听!”
这份诏书用了满汉两种文字,首先由庆桂宣读满文,王杰读汉文。然而在场的王大臣们就没一个懂满文的,听庆桂在那里叽哩咕噜,全都面带茫然,惟永琰伏首连叩,用满语说了谢恩之语。等王杰把汉文的内容宣读完,殿内的王大臣们这才齐声俯身叩头,口称“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之后就是要给乾隆定庙号,给永琰自己定年号。庙号定的是“高宗纯皇帝”,年号不用说了,都嘉亲王了,自然还是跟另一时空一样用了“嘉庆”。随着新君继位,一份由王杰、董诰和庆桂三人炮制,并由嘉庆首肯的乾隆遗照也在深夜时分拟就,并于次日颁布天下。
“朕唯帝王诞膺天命,享祚久长,必有小心行事之诚,与天地无间,然后厥德不回,永绥多福。是以兢兢业业,无怠无荒,一日履乎帝位,即思一日享乎天心,诚知持盈保泰之难,而慎终如始之不易也。朕仰荷上苍眷佑,列圣贻谋,爰自冲龄,即蒙皇祖钟爱非常,皇考慎选元良,付界神器。即位以来,日慎一日,静思人主之德,唯在敬天、法祖、勤政、爱民。而此数者,非知之艰,行之维艰。数十年来严恭寅畏,弗懈益虔。每遇郊坛大祀,躬亲展恪,备极精埋,不以年齿日高,稍自暇豫......
朕体之素强,从无疾病,上年气腊,偶感风寒,调理就愈,精力稍不如前,新岁正旦犹御乾清宫受贺。日来饮食日减,视听不能如常,老态顿增。皇帝孝养尽诚,百方调护,以冀痊可。第朕年寿已高,恐非医药所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