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梦里是一片宇宙,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闪着冷艳光芒的星云,寂寞无声。他一个人飘荡在虚无之中。
他在虚无之中漂浮了很久。
“姑妈——姑妈——”虚无之中,庄周听到了巴雅尔的声音,他醒了过来,眼前是泛黄的天花板。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穿好衣服。他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一头蓬乱的头发,胡子三天没刮,脸色灰黄,显得有些潦倒。
他出门,想看看巴雅尔为什么在叫。清晨有些凉,他缩了一下脖子,朝阳刺得他的眼睛有点睁不开。
等庄周看清楚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原来,昨天巴雅尔没劈完的柴,此刻已经劈完码好了;马厩旁的草垛,也已经捆好叠起来了。
“天哪,这么多的柴和草,一夜之间全部弄好了!”巴雅尔震惊道,“庄叔叔,是你干的吗?”
“不是我。”庄周赶紧摇头。
“不是姑妈,不是你,也不是我,难道是——”巴雅尔把头转向站在院门口沉默不语的北北。
“北北,这些都是你干的吗?天呐!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做到的?”巴雅尔大喊着,又惊又喜的样子。但是此刻的北北,却理也不理巴雅尔,看着远方的天,好像思考着什么,又是那种冷漠的样子,仿佛浑身落满了雪。朝阳照在北北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金,庄周看着北北,却忽然发现,这个怪女孩冷漠的身影多了一丝温暖。
“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庄周走过去问道。
“跟你回去。”
庄周心想,跟自己回去也没事,正好自己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北北,而且北北一个人在内蒙古,也终究不安全。庄周看着北北,这个声称在等待自己的人,这个在沙漠里流浪了两个多月只为了给自己东西的人,这个给自己带来不可思议消息的人,这个性格、行为以及过往,都像谜一样的人,她立在那里,就像一棵枝桠丛生的树,没有叶也没有果,怪异且荒诞。
仅仅两天时间,庄周跟这个陌生的怪女孩之间,有了一种奇怪的情谊。
“庄周,我想见一下王南南。”北北忽然说了一句,她的声音像一只沙漠来的孤独飞鸟。
“南南?你又不认识她,为什么想见她?”庄周好奇地问道。
北北不再看天了,也没回答,低下头,庄周也顺着低下头,他发现北北的鞋子又脏又破,心里生出恻隐之心,便不忍心多问。
“没有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除了你,就是想见一下王南南这个人。她叫‘南南’,我叫‘北北’,难道不应该见一下吗?”
“你真的叫‘王北北’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像是你临时取的名字。”庄周说道。
“的确,我没有名字,在我的世界里,取名字是一种权利,我没有这种权利。随便给自己取名字,是会受惩罚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规定?一个人连名字都不能取?那你在你的世界叫什么呢?”庄周皱着眉头。
“不叫什么,但是有编号。”她冷冷说道。
一个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为什么会这这样呢?庄周疑惑地想着。
“因为我没有身份,我看起来是人,却又不算是人,大概类似于你们这里所说的,奴隶。”
“奴隶?”庄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中露出同情来,可是又似乎什么都不理解。随后,他还是说道:“没事,我带你去见南南,她这个人,话很多,人也活泼开朗,跟谁都能聊起来,你可以跟她交朋友。”
庄周故意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
“她过得快乐吗?”北北却忽然打断了庄周的话。
庄周低吟了一下,觉得北北应该过得很不快乐吧,否则也不会有满身的伤疤。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庄周真不知道此刻该怎样回答北北。
“南南曾经说过,快乐是当下的,痛苦也是当下的,她无法用一时的快乐去掩盖痛苦,也无法用永久的痛苦,去掩盖自己当下的快乐。”庄周自己代替南南,回答了北北。
北北抬头,凝视了庄周一眼,此刻她的眼里,又多了一分奇怪的老练与释然。
当天下午,庄周就决定动身回去。
庄周退掉了之前在网上订好的飞机票,因为他觉得北北应该没有身份证,那带她回去就只能是自己开车。庄周延长了车的租期,准备自己开回浙江。
巴雅尔还是很勤快地帮庄周搬行李,其实就是一个行李箱而已。但是姑妈让巴雅尔拿了许多当地的土特产,后备箱不自觉就满了。
庄周有些感动,抱了抱巴雅尔。
怀抱中,巴雅尔抬头看着庄周:“庄叔叔,你明年夏天还会来吗?”
庄周摸了摸巴雅尔的头,每次离别,巴雅尔都会问这句话,而以往每年,庄周都会回答:“会。”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庄周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要面对许多风雨,一下子竟然也不知道要不要给一个肯定的回复。他犹豫了一下,又发现巴雅尔纯净的眼睛还看着自己。
庄周笑了一下,说:“会的。”
巴雅尔还想跟北北告别,可是北北冷着脸,一副不为所动不可侵犯的样子。于是巴雅尔只能隔着几米远,跟她摆摆手,以示告别。
庄周让北北坐上了车,北北选择坐在了后座。庄周看着北北的背影,想了一下,又凑到巴雅尔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巴雅尔马上跑回了家里。
“走了,姑妈。”庄周向站在院门口的姑妈告别。
姑妈依旧露出真诚的笑容:“庄老师,一路顺风呀,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