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是次日下昼才去的风墅,因为和一国宰执的祖父直接谈论这类军国大事她着实需要措辞,是以又作了一日的准备,她也没想一来风墅会直接见到祖父,只打算着让风墅的下人文捷能去冠春园通报一声,怎知道,文捷却说祖父正在风墅。
“翁翁今日这么早就下值回邸了?”芳期大讶,算时间,祖父这时辰应当刚出都堂,至少还得半个时辰才能抵家,芳期这么早来,其实是想营造一种她最近已知好学上进的假象。
毕竟要谈军国大事嘛,仍然不学无术的显得更加没有说服力。
“相公今日便未入朝,是告了病假。”文捷解释一句。
芳期竟然一无所知,但想想她家祖父应当也不是当真身体不适,否则祖母早就张罗着延医请药了,晨省时哪还会那样淡定,照样有说有笑的。
结果跟着文捷一进书斋,果然瞧见祖父正在屋子里打太极舒展手脚,书斋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真是的,一国宰执撒谎请病假,为的竟然是悄悄喝酒……唉,大卫哪能不亡。
覃逊坚持打完一套拳,才示意芳期可以说话了。
“翁翁,昨日我和徐二哥午昼时在古楼园说了一歇话。”
覃逊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你可别说你们已经商量好要私定终生了。”
芳期:……
“明溪比彭子瞻要出息,但凡眼睛不瞎的都看出来了,你眼睛不但不瞎我看还亮得很,千万别说你对明溪没有企图心,我这双老眼可也还没昏花呢。”覃逊冷哼一声。
“翁翁真是目光如炬。”芳期拍了个不合时宜的马屁,紧跟着说道:“我确然对徐二哥具有企图心,且异常旺盛,所以今日想求翁翁,先送我入宫,等我获取官家宠信,诞育龙子,取代太子为储君,日后官家龙御归天,幼帝不能亲政,遗令我这太后垂帘,那时我大权在握就能够实现对徐二哥的企图心了。”
覃逊差点没被孙女的话震得呆若木鸡,刚缓过神,居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一阵大咳,指着芳期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这话也敢胡说!”
“横竖命不久矣,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干。”这完全不同于芳期事先的措辞,她竟然临场发挥了。
覃逊疑惑地看着芳期:“二娘的事,我已经替你遮掩了,你祖母绝不至于为难你,难道是大妇……她莫不是在你饮食里tóu • dú了吧?”
“大夫人才不会为了除儿这根草芥甘当谋害庶女的嫌疑,儿的祸殃,其实是因翁翁的作为。”
因为相邸绝大多数仆妇都是雇佣的良民,通风报讯偶尔挑衅的事敢干,但绝对不敢谋害主家性命,王夫人若真tóu • dú,除非买通三月八月,否则难以做到天衣无缝,但凡走漏了一些风声,这些年她苦心营造的贤妻良母形象就会毁于舆论,这世上有谁为了杀只“老鼠”搞得倾家荡产的?芳期才不担心嫡母会痛下决心和她两败俱伤呢。
“把话说清楚。”覃逊的脸色终于沉肃了。
于是芳期就说了她和徐二哥的一番交谈。
“翁翁主和归主和,但何苦一定要陷鄂将军于万劫不复?鄂将军得官民拥戴,要因翁翁带头弹劾蒙受不白之冤,迟早一日,翁翁必定会受众口铄金之祸,连徐家主翁及叔伯不也不赞成翁翁的行为,儿认为翁翁还当三思而后行。”
覃逊蹙眉道:“你知道什么,黄毛丫头尽敢谈论军政大事,我看你……”
他忽然又止了话,陷入沉思。
芳期完全不明所以,只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盯着祖父。
覃逊深深吸一口气:“罢了,有的事我跟你说了也无妨,我和鄂举无怨无仇的,且我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你这小丫头都能看穿的事我心里能没数?可有的事,根本不由我选择!想要鄂举死的人不是我,我甚至根本无意主和,说到底,这都是官家的意思。”
“官、官家?”芳期只觉脑袋上天雷滚滚。
官家有这么的……蠢笨么?杀了自己的大将是想把这半壁江山也拱手相送辽国?!
覃逊白了芳期一眼:“你也会说鄂举得官民拥戴,你如果读史,就该明白但凡功高盖主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官家主和,鄂举却主战,屡次违抗圣令,且鄂举还得将士拥戴,官家对鄂举已经十分忌惮了!而且我告诉你,文臣中大多主和派,为的也不是什么社稷百姓,我朝自创立,一直是重文轻武,开封沦陷,鄂举屡立战功,他要是一举征复开封远逐辽人,建朝以来重文轻武的局势便将被彻底打破,文臣不是所有人都有私心,但有私心者绝对不是少数!
我是宰执,且我有党僚,但我推荐给官家担任重臣者无一是我党僚,为何?官家需要用我,但不希望我积权太重,说到底我及党僚,就是官家手里的一把刀,官家要让谁死,我们这把刀就必须指向谁!如果人不死,则刀必毁!”
芳期完全怔住了:这岂不是怎么都只有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