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日,也终于在宫人的劝说下染乌了两鬓,她这时正一脸麻木地任由那些年轻的宫女,把香膏玉脂一层层细心抹匀在她已经粗糙的肌肤上,铜镜里的女子,好像是没那么苍老了,但万仪自己却明白她的心境,其实永远不能像回到卫国一样,也回到二十年前。
金尊玉贵,有如众星拱月的记忆早就已经被她淡忘了,她现在其实难于应酬,她有些害怕太多目光的打量,她不习惯和这么多人的接触交谈,她其实只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默默老去,某一天,悄无声息的辞别这个人世。
她真正的亲朋和故交,已经在阴冥很久了,这个世上其实已经没有她所熟悉的人。
不,还有一个。
万仪看着自己的保姆,腰身都已伛偻的老人,也是这二十年来,唯一和她相依为命的人。
这时保姆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哀伤和怜悯。
直到那些宫女,终于觉得长公主足够光彩照人了,她们终于心满意足,还不忘询问长公主觉得满意否,长公主笑着应满意,但她其实没有细心看铜镜里的自己,她满意的是终于又可恢复片刻的安静了,宫女们都退出了长公主燕居的屋子,长公主松了口气。
保姆适才过来,她心疼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子,不是因为万仪是金枝玉叶,而是因为这个茫茫的人世,她们彼此亲近和熟悉,已经太多年,她只有公主公主只有她,不管上京的风霜雨雪,春去秋来,她们一齐受辽人的监管,一同伐薪织布,做着劳苦的活计,挨着凄寂的岁月。
“长公主一阵间露个面走个过场就是了,至多也就是让王夫人做陪,犯不着为难自己应酬别的宾客。”
保姆知道长公主其实已经畏惧人多的场合,不是厌怠,对于应酬长公主是真的不知所措。
“不能这样任性。”万仪已经紧紧绞了手指,却努力让自己克服抵触和惧怕:“皇兄要让臣公们体会到和谈的利好,迎回我,让我真正摆脱苦难,我必须庆幸能归故国,庆幸再得富贵尊荣,大不同于身陷异国的悲苦,我身为皇室女,于君于国只有这些微用处。”
保姆长叹一声:“长公主回国反而不如在上京更加自在了。”
“不能这样说。”万仪握住保姆的手,她的手实在太冷,她需要让指掌温暖些,也许这样就能让心情真正平静下来:“阿媪,现在我毕竟是长公主,在上京我只是囚俘,我们那时不能称作自在,是麻木了,因为无奈所以随遇而安,我们那时不是不企盼归国,是根本不敢抱有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