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点好时,薛姬正好到,高蓓声扫了一眼那条秋香色长裙上绣出的绿荷,长裙底露出精巧巧的红绣鞋,她眉心微不可见的一蹙,也不让薛姬落座,只抬眼看着她发髻上还插着把鎏金红瑙梳,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案上。
“我好意定的规矩,虽被夫人驳回,别的那起子浮浪人我也懒得要求她们知规循礼,可薛姬却不同,你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平原侯府的脸面呢,还是莫效魏氏那起不知礼不蹈矩的愚狂人才好。”
薛姬笑吟吟地回应:“阿郎曾说,这里是金屋苑,我们是姬人女伎,靠的就是技艺姿容取悦主家,要个个都学烈女贞妇,无异于往亲戚家打秋风的人,反过来劝亲戚得勤于劳作,荒唐滑稽可笑,孺人不是说黄夫人正需用妾身向晏郎进言,解释清楚诸多误会,争取晏郎化干戈为玉帛,那妾身可不敢触晏郎的忌,真要是为王夫人过世的缘故着素服去金翠,保管话还没出口,就先挨喝斥。”
高蓓声的肃容,薛姬的媚颜,就这么对峙了片刻,高蓓声到底不愿退让,她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水,故意把薛姬晾那一阵儿,才说话:“我什么时候说过在阿郎跟前也该这样穿着,可这几日阿郎根本不在家里,薛姬上哪里去触阿郎的忌?薛姬技艺确然出众,可若能学些礼矩,日后才有望真正受人爱重,这礼矩、分寸、进退,我愿指点薛姬,薛姬是不是该怀着谦谢的心态呢?”
薛姬笑容一点都没减:“是妾身愚钝,一时忘了孺人同妾身等不一样,妾身确然该谦谢孺人的指点。”
高蓓声终于满意了,颔首道:“坐吧。”
薛姬:“不敢。”
高蓓声更满意了,露出笑意:“那一件事,薛姬称一直未到合适时机向阿郎进言,我想想也确然是这个理,可眼瞅着就快到岁除日,时机终于是来了,等阿郎随驾官家亲祀后,国师府的冬至宴当然也会召行,阿郎大宴宾朋,薛姬更不愁进言的机会。”
“是,妾身原也想着,冬至宴时最好不过。”
高蓓声才使意无期,让她递给薛姬一个香囊:“是我调配的携身香,里头我加了白笃耨屑,我以名香为赠,自是因为看待薛姬跟魏氏等等粗鄙不一样,薛姬心里也当明白,日后我也能给予薛姬更多机遇,薛姬还当珍惜机遇。”
薛姬到底是坐都没坐一下,手里捏着香囊,满肚子都是窝囊气。
她在金屋苑能有几分体面,靠的是高氏么?她靠的甚至不是荣国公跟平原侯!
她薛小嬛,舞伎出身,从五、六岁起就苦练舞艺,一日不敢懈怠功夫,为了得个安稳日子不得不取悦贵族,当被送给晏郎,她是最快明白不能再听令于旧主的那一拨聪明人。
晏郎是在利用她,但也确然欣赏她的伎艺和头脑。
有求于人的分明是高氏,亏她还能端得起高高在上的架子,呸的个知礼矩懂进退,呸的个名门之后,就连用个白笃耨,居然做成携身香!白笃耨一铢值二十万钱,名贵谁人不知,可白笃耨只适合作合香,经热烤才出香味,把白笃耨直接加在携身冷香里,那可真无异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薛姬直接就往清欢里去,没受任何阻拦就被带到了长英堂,入内扑面,就是一股暖香,薛姬只品出了沉香、丁香二种,另一股余韵悠长的异香她就闻不出来了,只觉得这香暖则不腻,浓而不甜,沉郁郁的却莫名让人神清气爽。
国师夫人坐在张长桌一侧,桌上摆个小银炉,热着个鎏金莲落釜,还有一长溜的各色煎蜜,见她入内,一连招手:“小嬛来了,过来尝尝现熬成的银耳桂圆羹,还有这种土豆煎烙,配着蕃茄酱吃风味特异。”
薛姬提着裙子捣着小脚就过去坐下了,明明不是夫人亲手递给她的银耳桂圆羹,还没尝就觉得荣幸得慌。
芳期等薛姬喝了半碗银耳,吃下两块煎烙,才说:“我估摸着你今日也该来了,要等过午你还没来,我就该去请人了。”
“夫人真是神机妙算。”薛姬笑道:“高孺人已经坐不住了。”
芳期就嘱咐八月:“你走一趟,去请高氏,再转告邬娘子亲自去请赵娘子。”
她又对薛姬道:“我知道这事让你瞒着徐娘让你为难,可我以为这件事确然不宜让国师知晓,今日我连白妪、去忧她们都先支开了,但一阵间专请赵娘子来,咱们几个都能达成共识,这件事才可能瞒得住国师,就算将来瞒不住,过错也在我,担保不会连累小嬛。”
“妾身是世故之人,但夫人的话我信。”薛姬说完目光就落在了那碟子又酥脆,还绵嚼,香喷喷的土豆煎烙上。
她保证自己不是饕餮客,为了保持腰枝细软,寻常还特别在意节食,一日只吃两餐,夜里肚饥了都只敢吃鲜果填一填,可不知为何上回只尝了夫人做的花生糕,突然就觉馋虫在身体里复苏了般,一来清欢里,就想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