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应当是早就悬张,晏竣的尸身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晏永跟黄氏回来才小殓,虽说还没有正式治丧,不过仆妇们都已经换上了麻衣麻履,这要是晏竣死在了世子之位上,连晏永、黄氏都得换上丧服,就更别说晏迟、芳期了。
所以当他们两个一迈进沂国公府的大门,就受到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晏迟其实只着了一件鸦青家居常袍,芳期本就在服制,穿的也是素衣白裙。
不过别说晏迟是晏竣的弟弟,就连亲友吊唁,在丧家也得披麻才合礼数,他们这两身锦衣绸裙的,显得太“富贵”了。
芳期跟着晏迟一进厅堂,只见众人穿着的都是麻衣,连晏永都不例外,就觉得心里头汩汩冒起了岩浆。
嫡长子丧,父母要为嫡长子服丧三年。
但并不是所有的嫡长子都享有这样的哀荣,首先这个嫡长子的爹必须是承祧宗嗣的人物,是一族之长或者是一家之长,因为嫡长子日后同样会承祧宗嗣,是家族培养的重要继承人,先于父亲而终,当爹的为了表达对家族失去继承人的悲痛心情,才为嫡长子服斩衰三年,这也是体现对宗法的敬重。
另外在公侯之家,又有别的限制。
因为有爵位继承的前提在,承祧宗嗣的儿子当然必为继承爵位的世子,这当然在多数情况下与嫡长子并不冲突,可是晏竣这个嫡长子,在死前已经被罢免世子之位,也就是说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能由他继承爵位承祧宗嗣了,他对家族不再存在重要地位,所以就失去了死后,父母为他服丧的资格。
晏永跟黄氏现在却为晏竣披麻,足见他们多么肝肠寸断。
芳期不介意黄氏的哀痛,可是再次因为晏永的行为齿冷。
沂国公世子起初可不是晏竣。
晏途夭折时晏永这个父亲别说为嫡长子披麻服丧,发妻长子尸骨未寒,他就急着扶正妾室好让晏竣霸占世子之位,为防节外生枝,居然起意将晏迟虐杀!晏永眼里哪有宗法?他连人性都丧失了。
芳期更坚定地站在了晏迟的身旁,用比晏大国师更加森冷的眼睛,扫视着在场披麻抹泪的这群人。
刘氏当然请来了她在临安的亲长,不久前在国师府门前丢尽了脸面的两夫妻今日也在。
另有面生的一家四口,大抵就是从邵州前来的一行人了。
中年夫妇,男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粗/黑的眉细长的眼,妇人却是纤细的眉搭着双荔枝眼,很奇异的夫妻相。一双子女,女儿已经及笄,继承了娘的眉爹的眼,倒是清秀的相貌;儿子有点不幸,继承了爹的眉娘的眼,偏跟姐姐似的生着张巴掌大的瘦脸,尖尖的下巴颌,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芳期的目光只是扫过,却接收到那相貌清秀的梅小娘子很不善的回应,纤细的眼睛透出的目光像薄刀片。她就多看了梅小娘子一眼,又见对方嘴唇一翕,好像就要说出什么厉害话来,正这时黄氏终于止了悲哭。
止是止了,但仍强忍悲痛:“三郎和三郎妇来了。”
就这句话,像已经耗尽了周身力气,黄氏在张椅子上侧坐着,手里的绢帕又捂着了嘴,芳期这回,终于是从她布满血丝的眼角,满溢的泪湿底下,窥见了又森又冷的寒芒。
这个女人的恨意就快掩饰不住了。
痛失亲子,她的确尝到了大刀剜心的剧痛,可同样身为母亲,当初她却能对别人的孩子痛下毒手,黄氏就应该尝到同样的痛苦。
芳期刚刚才把眼睛从黄氏这边移开,就听长着荔枝眼的妇人说道:“三郎跟三郎妇,快些去换丧服吧,晏公及夫人既然回来了,丧事该立时操办起来,今晚就将有亲朋陆陆续续来吊唁了,你们两个……唉,早该过来协助着大郎妇跟四郎。”
“三郎,这是你的舅舅跟舅母,还有表妹、表弟,你虽没见过,但今日见着了……”晏永冷着脸说明一家四口的身份。
“沂国公府不方便,等明日我在国师府设一席,跟舅舅、舅母接风洗尘。”晏迟跟杆长枪似的立在这间“悲哀”的厅堂里,很“温顺”地接了晏永的腔,只是话里透着的意思,听晏永、黄氏耳中可就压根跟“温顺”没有干联了。
晏永看着黄氏堵着嘴巴的颤抖不已的绢帕,脸上刹时间布满的泪痕,他紧紧的咬实了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