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下那些梅树的人,曾经当梅花绽放时在朱枝下欢饮的人,他们连魂魄都已经不在那里了,而还活着的人,思念着他们的人,往旧迹故园怎能不凭悼?凭悼来又怎能是事事不锥心,件件不伤情?
意难平,才会仇恨难消。
芳期想那时候的晏迟,他只有东平公一家为挚亲,东平公一家不在了,有如在俗世最后的留念都被摧毁,所以他心底才会有这么多仇恨,俗世里的晏迟,当年已是一无所有。
我只愿一切都是我多虑,我只愿你不被我阻挠,我们之间也不会横亘着仇隙。
芳期次日有些没精打彩,但她等着覃芳姿登门。
高仁宽当然不会自己跑来找晏迟对质,追问晏迟为什么要阻拦他的青云之途,他只能通过高蓓声侧面了解,他的名声虽然其实已经臭了,不过自己却并没有太多觉察,横竖高仁宽现今只和那些阿谀奉承一心投机取巧之徒打交道,这些人是不会说真话的,高仁宽就还辛辛苦苦端着他清高脱俗的架子,拒绝见自己的“不肖孙”,那么覃芳姿这传声筒当然就该派上用场了。
覃芳姿确然被逼迫着来了。
王老夫人现在确信覃芳姿已经获得了芳期的信任,屡屡去见高蓓声,明面上都是打着代替芳期去羞辱高蓓声的幌子,可是实则,却是暗行通风报讯之事。
覃芳姿却巴不得高仁宽一家空欢喜一场。
“还是让我原话代给高蓓声么?”她兴灾乐祸地问。
芳期强打起精神,仍然认真执行自己的任务:“老夫人的原话自然是要带到的,不过再捎带几句吧。”
她这回才算是真正用上了覃芳姿这传声筒。
高蓓声在金屋苑里,完全不知外界的事,但因为芳期有意让她听闻一些风声,所以她现在掌握的情报是向进父子已经获死罪,此场对决乃是覃逊胜利告终,不过堂堂宰执公,也果然付出了代价,“被逼”致事,高蓓声自然是心花怒放。
她以为很快就会传来自家祖父荣授宰执的大好消息。
又果然是这天,覃芳姿就现身了。
喜气洋洋的高蓓声甚至留下来吴姬与她一同倾听喜讯。
覃芳姿都已经忍不住直往喉咙口冒的话了,但为免高蓓声动疑,她还是得忍一忍:“我是有要事跟六姐讲,等把正事说完了,再和吴小娘叙话。”
吴姬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就要告辞,但高蓓声却非要阻止。
并不是说高蓓声有多么看重吴姬,可她自觉很快就要风光荣耀了,身边岂能无人见证?这个时候要少了阿谀奉承的话,该多扫兴啊?且真把吴姬给当作闲杂回避了,也显得自己对她不够信任。
最低谷的时候,唯有吴姬不离不弃,高蓓声多少还是予以了吴姬信任,且吴姬在她现在看来也还算有本事的人,不仅能把她的“功业”告诉晏郎,还能够和蝉音、薛氏等等虚以委蛇,替她挡了不知多少闲碎气。
“论是多要紧的事,吴姬也并非听不得,表妹也别把她当外人了。”高蓓声慢条斯理端了个朱釉乌丝盏,喝着她引以为傲的天珍百香饮,笑脸先向吴姬再向覃芳姿,这态势,要不知就理的人,怕会相信了她已然母仪天下,多么的尊贵无双。
覃芳姿心底在嗤笑,自然也不坚持要清场了,只是看都不看面前那盏天珍百香饮,她是再也不想喝这种毒药般的凉水了,就算多看一眼,都有嗓子眼又被花生碎给呛住的感觉。
“我可不是提防吴小娘啊,但这件事确然关系极大,总难免会更加谨慎些。六姐,太婆让我告诉你,眼看着高家舅翁有望入职政事堂,镇江侯都已经面圣举荐了,哪里想到晏国师竟然阻挠,说舅翁根本不够格,镇江侯还哪能够坚持?舅翁心里没底,让拜托太婆让我把这事告诉六姐,问六姐因何缘故出此变折,是不是这段时间,六姐又做了惹晏国师不满的事。”
高蓓声那丝志得意满的笑容,就彻底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