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来了四个小时,随时都可能有其他人再过来,他们不敢耽搁,稍作休息后就重新站起身。
伊芙在宝来矿场干了三年,对这里相当熟悉,带他们去到一条相当偏僻的巷道,这地方只有老矿工才知道,里面有一台升降机,这条巷道在两年前因为改道被废弃了,但升降机还能用。
穆尔就是坐着它下来的。
一个小时后,四人终于回到这颗星球丑陋的地表,午后令人生厌的日光被风沙一层层削弱,笼罩沙土岩石,近乎凝固在地面上。
远处采掘机高大的身影模糊不清,陆烬朝目测这里距离他们下去的矿洞有十多公里的距离。
在岩石背后的避风处停着一辆车,车子破破烂烂,几乎就只剩下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框架,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
穆尔拍拍这辆应该去报废的车:“上来吧。”
陆烬朝在林啸鸣的帮助下坐到后排,座椅的皮质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硬邦邦内里。
看着前面线路乱窜的仪表盘和不知道从那儿扒下来的方向盘,陆烬朝不禁怀疑它真的能开起来吗?
穆尔踹了车前发动机处几脚,内燃机发出启动的声响,紧接着,这辆车奇迹般地开始向前,速度还不算慢。
陆烬朝有些惊讶:“这是从哪儿弄的?”
“我自己组装的。”穆尔得意极了,他拍下一个按钮,破车竟然摇摇晃晃悬浮起来,和地面保持着十厘米的距离行进,“全宇宙仅此一辆。”
悬浮减少了阻力,让速度更快,穆尔开车,伊芙坐在副驾驶,陆烬朝总算能够放松下来。
车窗没法关严,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倒还凉爽。陆烬朝精疲力尽,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从来没有这样累过,高强度的运动耗去了全身所有力气,让他几乎和过载那次一样难受。
但精神却十足亢奋,他刚刚从矿洞里经历了九死一生,又见识了超乎想象的恐怖景象,肾上腺素超标,陆烬朝从未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
大家都很累,没人说话,只有外面的风声和发动机声响,陆烬朝只觉身体都已经不属于自己,穆尔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不知道。
“休息一会儿吧。”林啸鸣低声道。
陆烬朝嗯了一声,车子座椅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场里扒拉出来的,硬的要命,陆烬朝闭上眼睛,没过几秒,就近乎晕厥地昏睡过去。
颠簸之中,他身体摇晃,缓慢地倒在了林啸鸣肩头,凌乱的额发微微遮住眉眼,脸上还带着不知道在哪儿擦出来的伤口。
林啸鸣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让陆烬朝靠得更舒服,他沉默地望着前方,守着失去意识的陆烬朝,防止穆尔趁机下黑手。
热辣日光中,车辆沿着棕红色的丑陋地表,驶向远方。
陆烬朝做了一串梦。
梦境里的景象混乱不堪,有些是他经历过的,有些完全陌生,又有些模模糊糊,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发生在何时。
他梦见一群面目模糊的孩子笑着将他的书包扔进垃圾桶,垃圾桶站起来,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暴扣。
梦见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所有桌子都胡乱堆放在中间,高高摞起几乎顶到天花板,小小的身影坐在最顶端,拉着小提琴。
梦见少年班面试现场带着纸袋头套的教授们,海水从他们手边的矿泉水瓶里涌出,淹没教学楼。
梦见手术室里病人的腹腔里长出花来,簇拥着掩埋模糊血肉,在无影灯下摇曳,他最尊敬的导师放下手术刀,摇了摇头。
……
海面微漾,风的气息些微湿咸,白鸟飞翔在空中,向着未知的前方。
也许从来不存在什么前方。
无数瑰丽星球化作星图上的小点,被星际环网连接起的庞大世界并不在乎个人微小的命运,精神力结果为无的测试书被遗落在草稿纸中,卖给了废品回收商。
从哪里开始,就回到哪里。
南天星一点都没变,从前最爱吃的店还在学校旁边,生意兴隆。医院的工作繁忙足以抹杀所有爱好,相机放进盒子里落了灰,和年迈父亲出席了母亲的葬礼。
海水倒灌进空中的云,化作雨落下来,他撑着一把黑伞,西装革履地站在父亲的坟墓前。
哨兵带着血和硝烟的气息,沉默观察着一切的双眼,稚气未脱的面庞,逐渐硬朗的下颌线,手臂上青筋隐现。
毛茸茸的雪豹身上带着玫瑰紫色的斑点,钻进他怀里。
天气转晴,阳光重新撒下来,映在地板和窗户上。他哼哼笑了两声,张开嘴咬住哨兵递到唇边的面点,将那两根手指也含了进去。
陆烬朝:???
陆烬朝一下子被吓醒了。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没反应过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脑袋下边的弧度非常贴合脖子,枕着挺舒服。
陆烬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稍微动了动。
林啸鸣以为陆烬朝还在睡中,怕他滑下去,伸手将他轻轻托回原来的位置。
被那双手触碰,陆烬朝终于清醒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在他动手术过载的第二天,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怪不得无论他怎么问林啸鸣都不肯告诉他,光是回想当时场景,陆烬朝都羞得脚趾抓地恨不得扣出三室两厅,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就算还小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粘人过。
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陆烬朝决定将那天彻底从自己的记忆里清除,只要他一直当做没想起来,事情就等于没发生过。
“醒了吗?”林啸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