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年尾和年初,叶千盈都奔波在几大领奖台之间。
先是十二月初的数学新视野奖,随即是十二月末的拉马努金奖。
等转过十二月翻了一年,她又要回帝都去领这一回的科学技术进步奖——而且还是特等奖。
刚从帝都机场下了飞机,就有熟人专门前来接机。
不是窦信然,不是寇承载,而是关教授。
尽管于叶千盈来说,她私心里是很希望能在年前和窦信然见上一面的。
但就像她进了基地以后,便很难出来一样,世上总有一些难以违背的客观现实。
窦信然在Z国被生意绊住了脚,目前分.身乏术,只好在叶千盈登机之前和她许愿,说要承包她今晚所有的视频通话时间。
面对自己第一事业粉大粉头的要求,叶千盈还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选择宠粉啦。
至于寇承载……虽然他在熟人面前可以放开一些,但让他亲自前来机场接机,还是别这么难为他的好。
叶千盈刚下飞机,背着简单的一个小包离开出口,便看见关教授笑眯眯地站在远处,脸上还带着和当初在学校里一样的、由此而被冠以四大名捕之美名的笑容。
一般学生看了他的这副模样,心里都会先发虚一下,反省自己有没有做错题。
然而叶千盈在关教授这里,从来都享受着一路绿灯的特别待遇,因此看到他的笑容,叶千盈心里只是觉得怀念。
她脸上不自禁地浮出一个笑容,提了提肩膀上的背包带,轻松而从容地快步迎了上去。
关教授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孩,几乎下意识要说出一句见到旧日学生常提的客套来。
那句“变化好大”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给生生咽了下去。
哪里是变化好大,分明是没什么变化。
这两年来,除了轮廓更成熟些,在国际上的名气崭露头角以外,叶千盈看起来和当初的那个学生似乎也并没有差别。
关教授为师多年,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学生在经历一番人生风雨后,因此出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曾经的学生们,不仅面孔变得更加深邃饱满,气质也会充分彰显他们的人生旅程——或是因为长期的志不得酬而感到怅然、或是因为对自己学术能力的质疑而浮现迷茫、或许是离开学校后光彩大作,因而变得盛气凌云。
基本上,如果不能获准留校,一直呆在学校这个半封闭式的小社会里,每个学生的气场都会比上学之时改变许多。
然而叶千盈不一样。
她的气势确实比从前练达,她的目光也要比曾经坚毅。然而当她和关教授对视之际,关教授便又想起了那个带给自己无限惊喜的英才班新生:在开学的第一堂课上,她写出有关回文数猜想证明的部分定理。那时,她投向自己求知的目光,便和如今一模一样。
在无穷的真理和科学面前,叶千盈虽然已经功成名就,然而依旧谦卑如同学生。
之前,关教授明明已经在三尺讲台上送走过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偶尔路上相见,他也只是当面慨叹,过后心情就变得淡然。
……然而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对着叶千盈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双眼,关教授心里竟然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感慨。
要让关教授来说,这便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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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叶千盈把包放在膝盖上,笑着问候道:“老师最近还好吗?”
“好,年尾的学术会议特别多,所以前段时间有点忙,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到这里,关教授带着笑意看了看曾经的学生一眼。
“不过,我再忙也比不上你这个大忙人啊。拉马努金奖最年轻的持奖人,年仅23岁的数学新视野奖获得者……我这两天刷朋友圈,同行之间转载文章,新闻配图几乎全都是你的照片。”
叶千盈闻言微微一笑,十分优雅文静,没有说话。
关教授调侃她:“怎么了,还谦虚上了?在学校里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没有。”叶千盈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就是习惯了。”
——就是习惯了。自从出道以来,除了全员未成年的IMO以外,叶千盈拿哪个奖的时候,不是要打破一下该奖项最低的年龄纪录?
论国家技术发明奖,她和沈瀚音是最年轻的二等奖获得者。
再看马上要领取的科学技术进步奖,她多半是史上最年轻的特等奖获得者。这一记录非但前无古人,往后恐怕也很难再有来者。
关教授听着叶千盈的回答,明显愣了一下。
下一秒钟,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可不是吗,叶千盈这么一说他就回过神来了,以叶千盈现在的大好年华,随便拿了哪个著名奖项,基本都等同于在打破纪录啊。
她这话初听平淡,细品极狂,然而再往里深着点琢磨,居然没有一个字的虚言。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有幸教过的这个学生,可真是人间一绝了。
听叶千盈又在叫自己“老师”,关教授乐呵呵地打了转向,车子熟练地调头转了个弯。
“你现在叫我老师,我可要多听几声。再过个两年三年,这称呼可就未必听得着了。”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叶千盈短暂地愣了一下:“老师为什么这么说?”
关教授看看她的表情,见叶千盈确实还没反应过来,当即大笑出声。
“再过几年,你就是我的同事了。你称呼我一声关老师,我叫你一句叶老师——你说,那时候的称呼,怎么还能是现在的师生关系?”
关教授就在B大数学院里,消息自然灵通。
他早知道,为了叶千盈去路的问题,院里的领导不知道扼腕多少次了。
国内的环境就是这样,出名的大牛少有不教学生的。哪怕只是在大学挂职做个名誉教授或者学术教授,也总要有那么个头衔。
叶千盈也就是现在资历等级都还不够,等过上两年,她迟早要找个学校,挂上教授的名字。
虽然B大数学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国内数学界当之无愧的TOP1,但叶千盈手里拿着B大Z大的双份博士毕业证,院里的领导怎么能不担心叶千盈被Z大提前挖墙脚挖跑?
现在有江湖传言称,研究所的陆院士对叶千盈赞赏有加,早在去年就开始替叶千盈铺路,就等着年中的时候给叶千盈升正高。
等到了正高的级别,院里只怕恨不得八抬大轿把叶千盈请回来,让她成为本院的老师,开一门课讲给学生听呢。
唉,正高啊……
关教授熬了小半辈子,才评上的这个正高。而眼前的这个学生,凭借她出众的、独一无二的天赋打破了规则的壁垒,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已经要轻松拿到了。
压下脑海里沉浮的思绪,关教授心头更多的,果然还是和旧日得意弟子重逢的喜悦。
他对叶千盈点了点头:“走吧,正好今天院里老师有个小聚餐,你董教授他们念着你好一阵了,我直接把你带过去……对了,老林把小寇也带过去了。”
寇承载毕业以后留了本校,读了林教授的直博。当年他们七个一起做学生的时候,寇承载就是林教授最喜欢的学生。
好多次,叶千盈都看到寇承载中午和林教授一起吃饭,两个人一起研究问题。
因此一听是林教授带着寇承载,叶千盈当即就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挺好的,林教授是脾气相当温和,考虑十分周全的一个人。有他带着寇承载,必然全程都会对小寇照料几分。
——不然的话,叶千盈在抵达聚会现场之前,还得额外替寇承载操一分心。
别的叶千盈倒是不担心,她就害怕哪个教授有培花养草的习惯,喜欢在醉酒以后,用剩下的啤酒底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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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参与了院里的聚会以后,叶千盈下榻在电磁弹射研究所为他们这次领奖特意订好的酒店。
久别重逢,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每个人都感到发自内心的开怀。甚至连寇承载都比平时开朗,在酒席上足足多说了两句话。
叶千盈喝了一点酒,此时脸颊正微微地发着烫。她一边用手背贴着自己粉红的脸颊,一边打开了和窦信然的视频通讯。
——之前早就说好的,她今晚可以和男朋友视频一整个晚上!
手机的另一头,窦信然几乎是秒接了叶千盈的电话。
他这两天都在国外谈生意,Z国和华国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叶千盈这里的晚上,已经是窦信然那边的深夜了。
此时此刻,窦信然穿着酒店的浴袍,背后垫上一个靠枕,一本正经地倚着床头坐下。
男朋友先生刚洗过澡,头发微湿,从墨黑的发梢往下滴答着新鲜的水珠。偶尔有几粒落在浴袍中间的一线胸膛上,沿着肌肉的轮廓,一寸寸地缓缓下滑。
在世事的历练打磨之下,窦信然眉眼间那股锋锐的气质,此时愈发鲜明地凸显出来。他就像是一柄终于开锋的宝剑,然而在叶千盈面前,却把所有的锋芒尽数归鞘。
和窦信然同时入镜的还有床头柜上的花瓶,里面插了迷迭香和月光花。清新的插花在酒店暖色的灯光下柔美地绽放着,无声地缓和了窦信然容貌中的凌厉。
别人怎样,叶千盈不知道,可她带着女朋友滤镜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窦信然温柔得好像一泓月光下的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