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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制之争(下)(2 / 2)

袁世凯胖胖的圆脸此时却似被冻僵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官制改革方案却被交给政敌瞿鸿机修改,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太后权威的天平已向瞿鸿机、岑春煊一派倾斜,而自己一派则有些失势了。太后减去了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有了不满、猜疑。

怎么办?怎么办?他此时头脑很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今天的朝廷会议就到这吧,大家退下吧。”慈禧太后优雅而又很权威地挥挥手。

群臣站起退出宫殿。奕劻、袁世凯低着头迈着麻木的腿。他们感觉对手投来得意、讥讽的视线。

四天后瞿鸿机将修改后的官制改革方案上报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痛快地批准了。

修改后的方案还是设置了内阁总理,但归军机处管,这就形同虚设。各部院基本没动,只是有几个改了下名字,换汤不换药。袁世凯的改革梦想彻底落空了。

袁世凯躺在宽大的竹躺椅上,身旁放着一个大火盆,三姨太围前围后忙着给他擦身。袁世凯从不洗澡,只是让轮流值宿的九个姨太太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他是听说慈禧太后这样做模仿的。

今晚轮到三姨太值宿,她是朝鲜王后的妹妹。袁世凯在任中国驻朝鲜商务大臣时,朝鲜王后为讨好他,将妹妹嫁给了他,还陪送了两个侍女。这两个侍女以后也被袁世凯收为姨太太。三姨太贵族出身,从小娇生惯养,会弹琴,会下棋,身材苗条,相貌佼好,但却不太会侍候人。现在她给袁世凯擦身,袁就觉得颇不舒服。

“你能不能轻点儿,我的皮都快被你擦破了。”袁世凯用浓重的河南话斥责三婕太。

三姨太撅起了嘴,长期与袁世凯一起生活,她学的中国话也满带河南口音:“你刚才嫌我擦得轻了,现在又说重了,真是难侍候。我累得一身汗,还不讨好。你别在外边受了气,就拿我出气!”三姨太出身贵族,就有些小脾气,前几天与袁世凯坐船游湖,在船上下棋,袁输了棋玩赖,三姨太发起脾气,把贵重的金棋盘、玉棋子都扔到湖里去了。

袁世凯位高权重,对部下和家人却比较宽厚。三姨太冲撞他,他只是嘟囔了一句:“你就是没有五姨太擦得舒服。”

“那你让五姨太来侍候好了,我今天正有些身子不舒服,还想歇会儿呢。”说罢扔下毛巾走了。

五姨太走了进来:“老爷,三姐她今天身子不舒服,你别跟她计较,我好好侍候你。”说罢她在热水中将毛巾涮好,温柔地给袁世凯擦了起来。

“你不进来,我今天真要发脾气了。本来在外面就气不顺,回家了还让我气不顺,真的要发作了!”

“老爷,我这不是来了么。保证让你舒服,让你顺气。”五婕太是袁世凯妻妾中最精明强干的,会管家,会照顾人,办事得当。所以袁世凯把管家大权交给了她。

五姨太果然手法好,该用力处用力,该温柔处温柔。袁世凯舒服得闭着眼睛哼哼起来。

“老爷,舒服了吧。”五姨太笑着说。

“嗯,舒服,你老五做事就是让人舒服。唉,要是没有烦恼事在心,我现在就会舒服得睡过去了。”

“老爷,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总放在心上了,忧大伤身啊。”

“过去了么?没有过去呀。老佛爷遂了瞿鸿机的意愿,也是对我起了疑心,不再信任。老佛爷佛法无边,在中国说一不二,失去了她的信任,这官还好做么?以后怎么办?”

“老佛爷只是批准了瞿的方案,并没有说你什么啊,你还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么。”

“你不在官场,不知其中的深浅呀。老佛爷若是对你失去信任,后果不堪设想呀。”

“那老爷准备怎么办?”五姨太也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我这几天就想这件事呢。怎么办?先后退,韬晦,以退为进。”他心里想,动物遇到了强大的天敌,只有逃避,隐藏,否则就会有灭顶之灾。现在自己面临的情况也是这样啊。

没有想到瞿鸿机这老头会如此厉害,竟然把太后拉到他那边去了。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呢?自己早就想拉拢这老头,几次送重礼,并要拜其为老师,可这倔老头都拒绝了。

“老爷,兵来将挡,水来土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你还是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伤了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五姨太给袁世凯擦完身子,又给他按摩脑袋,让他放松。

“嗯,你按摩得好,我头疼减轻了许多。”

“一会我再给老爷烧几个可口小菜,老爷吃好了再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

“好,你好好侍候,我亏待不了你。”

五姨太更加小心地按摩。

实行韬晦,袁世凯上奏折:恳请辞去直隶总督外的八个兼职,并将自己所管八个镇的新军交出六个,只保留两个。慈禧太后竟然痛快地批准了。袁世凯更加明白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久,慈禧又下令调袁世凯进京任军机大臣,免去其直隶总督的职务。这是一种明升暗降的调动。袁世凯已没有多少实权,并置于太后的严密监视之下。

晚上,袁世凯悄悄来到庆王奕劻家。

“我袁世凯几十年来对朝廷,对国家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年近半百不怕劳累,不怕谗言办新政、建立宪、改官制,都是为了国家富强啊。没想到却遭到猜忌,遭到暗算,落得个虎落平阳的下场。可悲可叹啊。”他大声地叹气。

“慰庭,你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了,经历得也不少了,还不明白么?中国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想做点儿事不容易呀,想革新就更不容易。你还算聪明,退身避祸。太后虽然对你有了想法,但还让你当军机大臣么,还不能说对你完全不信任了。暂且忍耐,等待机会吧。你还不老,来日方长。”庆王中肯地劝道。

“我可以等,可世界形势不能等呀。东西方列强步步紧逼,觊觎之心日甚一日,再不改革,真的是人为刀徂,我为鱼肉了。”

“就不要想这么多了,现在要紧的是保住自身。一家老小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吧?”

“可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呀。”

“不要说你,就是我也朝不保夕呢。瞿鸿机、岑春煊要乘胜追击,将我赶下首辅的位置。他们不断在太后耳边吹风,说我的坏话。太后对我也不太信任了。”庆王说到这,也长叹了口气。

“他们够狠的,要斩尽杀绝呀。王爷,我们不能束手待毙,我们还得跟他们斗呀。”袁世凯圆圆的眼珠放出凶狠的光芒。

庆王眼光也尖锐起来:“我们是谁?我们是朝廷的两棵大树呀。能轻易让他们扳倒了?那我们几十年官场不是白混了?哼,出水才看两腿泥,还不知谁扳倒谁呢!”

“好。王爷的话长志气,我袁世凯跟随你庆王没有错,跟定了。”

下面奕劻、袁世凯放低了声音,密商下一步对策。

十一

早晨,李莲英小心翼翼地给慈禧太后梳头。尽管十分轻柔,可还是梳下几根落发。他连忙用特殊手法将落发捻在手心里,然后藏于袖中。他是熟皮子的学徒出身,小时外号“皮硝李”。因为常摆弄皮毛,所以梳起头来非常轻柔。他又经心研究设计各种发型,想尽各种办法讨慈禧欢心,所以深得慈禧太后宠爱,不断给他升级,一直升到后宫的大总管太监,官居一品。不但后宫,就是在朝廷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慈禧是七十岁的人了,掉头发也属正常。可她非常珍爱逐渐稀少的头发,每见落发就要伤心,甚至发脾气。李莲英虽然给慈禧梳了几十年头,可没有一次不是异常小心,更不敢让她看到落发。

李莲英头梳得舒服,是很好的头部按摩。慈禧心情不错,轻声问道:“小李子,最近听到什么消息么?”

“奴才听到一些关于瞿中堂的消息。”

“瞿鸿机?有他什么消息?”慈禧竖起耳朵。

“据说他跟岑春煊最近来往密切,岑春煊来北京,并要求留京都是瞿的主意。为的是……”李莲英说到这止住了。

“为的什么?你大胆说。”慈禧催促。

“为的是结党营私。”

“噢。”慈禧若有所思,但没有表态。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一个字……”

“什么字?”

“权。”

慈禧轻微地冷笑了一下,几十年来她看得清清楚楚,朝臣们争来争去,十有bā • jiǔ都是为了这个字。

“最近朝廷内外不*定,官制改革触动了每一位臣工,明争暗斗总是有的。你和你的人给我注意盯着点,有什么风声就跟我说。”

“是,老佛爷,奴才知道了。”

过了两天,李莲英在给慈禧梳头时又报告:“外面一些人听到了瞿鸿机放风。”

“他放什么风?”

“他说老佛爷对庆王很不满,用不了多久就会罢免他。”停了停李莲英又说:“现在军机大臣只剩下庆王和瞿鸿机两个人了,如果庆王再不在了……”

慈禧仍不吭声,只是脸色变得阴沉了。

“瞿鸿机最近还跟维新派报纸《京报》来往密切,《京报》可是总跟朝廷较劲呀。”

慈禧脸色更加阴沉。对李莲英的话她是比较相信的。她认为他是太监,与外臣很少接触,所以他的话是比较公允,符合事实的。他对自己也一直忠心耿耿,不会跟自己说假话。

不错,李莲英说的有一些是事实,但他也有目的。庆王和袁世凯各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在慈禧面前说瞿鸿机和岑春煊的坏话。李莲英早就受过庆王、袁世凯的各种好处,他的母亲去世,袁世凯就送他四十万两白银做奠礼。但瞿鸿机和岑春煊却以清流自居,不给他送礼,他的心是向着奕、袁,而对瞿、岑不满。

又一个事件发生了,广东发生严重匪乱。奕劻和袁世凯觉得是天赐良机。袁世凯立即与两广总督周玉山联系,周玉山是他的亲家。袁让周向朝廷提出自己老迈体弱,力不从心,请朝廷派得力大员接替。

庆王接到周玉山的请求后,立即将周的奏折上报给慈禧。慈禧召见奕劻和瞿鸿机两位军机大臣,商讨此事。

“广东发生匪乱,你们看该怎么办?”慈禧问。

“应严令两广总督周玉山,全力剿匪。”瞿鸿机说。

“周玉山老迈体弱,恐怕力不从心啊。他自己请求换人呢。”慈禧指指桌上的奏折说。

“是啊,应该派更得力的人员去。广东是朝廷的主要财源地,事不宜迟呀。”庆王说。

“那你们看派谁去好呢?”慈禧又问。

瞿鸿机思索着……

庆王答道:“臣以为朝臣中若论带兵剿匪,袁世凯、岑春煊最为得力。而岑春煊更为合适,他刚从两广总督任上调进京的呀。对广东人员、形势都熟悉。”

“瞿鸿机,你看呢?”慈禧又把锐利目光扫向瞿鸿机。

“臣以为岑春煊最近身体不好,又刚调做京官,不宜再做调动。”

慈禧心想,果然你不愿岑春煊离京,要就近结成私党,有事一起商量,相互呼应。哼,我偏要拆开你们。她冷冷地说:“朝廷也没有别人了,岑春煊受恩深重,想不会推辞,就让他去吧。‘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时候才能显出他对朝廷的忠心呀。”

没想到调动的旨令还没发出,岑春煊的奏折就上来了:请求留京。

慈禧很生气:肯定是瞿鸿机把调动的机密泄露给岑春煊了,两人又商定拒绝调动。她立刻下旨:命岑春煊必须服从调动,三天内就要离京。

岑春煊无可奈何地出发了。

一战告捷,瞿、岑两人被拆开了,岑也被赶出京城。奕、袁抖擞精神又发起新一轮攻击。

袁世凯用一笔银子买通了御史恽毓鼎,让他上折弹劾瞿鸿机,折中列举了瞿的数条罪状。慈禧看到奏折找来庆王奕劻商议。

“奕劻,这个折子你看了吧?”慈禧指指弹劾瞿鸿机的奏折。

“是,臣看了。”

“你怎么想?”

“臣以为,依奏折陈述来看,瞿鸿机确有失察之处。”

“岂止是失察,简直是恣意妄为!我原以为瞿鸿机清正廉明,为人老诚,没想到他是表面老实,内里老奸巨滑。”慈禧面露怒色。

奕劻心中窃喜,看来这个奏折达到预期目的了。但他表面不露声色,显示他的态度是严肃公正的。

“我最近听说了瞿鸿机的一些劣迹,这个奏折进一步证实了,又揭露出他的一些新劣迹,他瞿鸿机品质狡诈,行为不轨,应该予以严厉处罚。你看该怎么处罚?”

“这……军机处现在只有我们两位军机大臣,臣不好说什么,全凭太后圣裁。”

“嗯,你倒是会做好人。依我看,应该革职查办。”慈禧想了想,又说:“念他是干了几十年的老臣,以前官声还不错,就让他开缺回籍吧。”

“太后圣明,太后仁慈。”

“好了,你拟旨去吧。”

庆王怀着得意心情回到家里,想找来袁世凯商议如何草拟这道处罚瞿鸿机的圣旨。没想到,袁世凯不请自到,并已草拟好了初稿。

瞿鸿机这天患了感冒,身上发热,没有上朝。他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忽有家人来报,说宫中有圣旨到。是什么旨意,这么急?他不敢怠慢,硬撑着爬起来跪到地上接旨。传旨的是吏部的一位主事。他展开圣旨大声读道:

查协办大学士、外务部尚书、军机大臣瞿鸿机,暗通报馆,授意言官,泄露机密,阴结外援,结党窃权,劣迹显露。本应严厉查处,但考虑其任职数十年,为本朝老臣,著即开缺回籍,永不复用。钦此。

瞿鸿机听到这道圣旨,如霹雳轰顶,一阵天晕地旋,摊倒在地上。家人将他扶到床上,他满脑子只晃动着四个字:官场险恶,官场险恶,官场险恶……

国内外大报很快刊出瞿鸿机被罢免撵回老家的消息。

岑春煊被令调回广东,心怀不满,且走且停,到了上海便以身体不适为名住下休养。在上海他看到了瞿鸿机被罢免的消息,知道这又是袁世凯与奕劻搞鬼的结果,也知道他们这一派现在是失势了。真的是官场一阵旋风呀,得势快,失势也快。来去匆匆,官场如梦,人生如梦呀!他真的病倒了,急火攻心,老病复发。

岑春煊是赞赏维新和新政的,在上海他同维新派人物有来往。袁世凯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鼓动两江总督端方,上海道蔡乃煌上密折指控岑春煊:岑春煊对调职广东心怀不满,到上海便装病不前,置国家大事、总督职责于不顾。他在上海还结交维新派人物,与康有为,梁启超均常来往,其意难测,恐有不轨。

上奏密折中还附有一些岑春煊与维新派人物交往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合成伪造的。

慈禧看到这份密折后很是生气,你岑春煊辜负我的信任呀!看到岑春煊与康有为、梁启超亲密的合影后(此照片乃合成伪照),慈禧更大为愤怒,我慈禧最恨维新派,你却与他们亲切来往,亲密无间,你什么意思?想干什么?她把照片一摔对站在身后侍候的李莲英说:“想不到岑春煊也是这样不可信任!阳奉阴违!”

很快一道圣旨发给岑春煊:岑春煊调任两广总督,因病羁留上海。广东剿匪事宜重大,总督之位不可久悬,着令岑春煊开缺安心调理,其职改派他人赴任。

岑春煊接到此旨病势更加沉重,真正大病一场。

改革官制重大之事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争斗的两派两败俱伤。大权仍牢牢掌握在慈禧太后手里。大清国的官场依然于腐朽僵化中蠢蠢移动。两年后慈禧太后和被圈禁的光绪皇帝相继去世,接着辛亥革命爆发,大清帝国在风雨飘摇中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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