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广西发生太平天国起义。朝廷委任养病的林则徐为两广总督,令他到广西平乱。林则徐赴任途中病入膏肓,临终口述了一封奏折,在奏折中力荐左宗棠:“臣为官举政多年,遍数门生故吏,唯以左氏宗棠令臣倍加叹服,其文可安邦定国,武可治军靖乱,才具盖世无双。国家有难,朝廷亟须用人之际,望起用此干练之才。”
以林则徐的地位和影响,如此恳切地上奏朝廷起用左宗棠,自然引起很大反响。
林则徐去世,举国震悼。他在临终之时专门举荐之才,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咸丰皇帝颇感奇怪,便问老师杜受田道:“师傅是否了解湘阴举人左宗棠?”
“臣也不太了解。不过臣向湖南籍的官员打听过,此人三次进京会试,都未能及第。据说他注重经实致用之学,对农事、盐政、水利、兵法等多有研究。为人颇为自负,自称今亮,有些恃才傲物。”杜受田如实答道。
咸丰对“恃才傲物”四字十分敏感,便对杜受田道:“自称今亮,口气好大。既然他这样自负,就考个状元让朕瞧瞧。”
杜受田则比较客观地说道:“林则徐既然推荐,肯定左氏有他过人之处。如果皇上想用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如今最急的事是安排广西督师的大员。”
可朝廷几次更换钦差大臣,均束手无策。太平军出广西,入湖南,连占江华、永明、桂阳、郴州。在郴州,又有数千矿工投奔,被编为土营,专门负责挖地道、埋**、炸城堡、掘堑壕。湖南巡抚骆秉章与湖南提督余万清商议,为防备太平军北进长沙,便在衡州聚集重兵设防。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听说长沙空虚,避实击虚,率军兵临长沙城下。骆秉章因连失州县,被撤职查办,贵州巡抚张亮基接任。临危受命,凶多吉少,张亮基的幕宾多不愿随他赴险。他想起贵东道台胡林翼就是湖南人,对湖南的情形熟,而且结交人多,就请他推荐几个人才。此时胡林翼正带兵驻湘桂边界,收到张亮基的信立即推荐了左宗棠——左子季高,才品超冠等伦,廉介方刚,忠肝义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典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鉴赏。即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无论世俗之利欲矣。
张亮基得此推荐后很是高兴:“林则徐也向朝廷举荐过左宗棠。如果这位左先生真如他们所说,才能卓异又不计名利,那实在太难得了。”
幕宾看了胡林翼的信提醒道:“依胡观察的说法,这位左先生未必好请。”
“恃才傲物嘛!如果左先生果真有才,三请四请都无不可!”张亮基决心已定。他写好亲笔信,派出两名公差快马加鞭到湘阴去请左宗棠。
两位公差赶到湘阴时,左宗棠已是人去屋空。他们向人打听,大家都说左先生已去青山白水洞避难了。没办法,两位公差只得又赶往那里。青山在湘阴东部,峰峦交错,沟谷纵横,地形复杂。白水洞在一条山谷之中,因为洞底岩石为ru白色,所以流水看上去也呈白色,因此被称为白水洞。洞不大,也不深,但洞外巨大的岩石形成天然的厅堂,左宗棠和好友郭嵩焘便把茅屋建在这天然厅堂之中。屋后潺潺流水,谷中啾啾鸟鸣,这里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郭嵩焘是左宗棠的同乡,是翰林院庶吉士,因老母去世,丁忧在籍。两人在此搭建茅庐,比邻而居。张亮基的公差赶来时,左宗棠正与郭昆焘下棋,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郭嵩焘道:“听说太平军已把长沙围起来了。”
“他围他的城,我们下我们的棋。”
“看来天下要大乱了。”
“大乱了才好!乱极则治。”左宗棠拿着棋子砰砰敲着桌案。
“依三哥看,长毛会不会打到白水洞来呢?”郭昆焘问道。
“不会。”左宗棠向前攻出一只卒子道,“长毛从广西到湖南,攻下过永安、全州、道州,可随后又都放弃了。他们围攻过桂林,攻不下就又撤走了。他们这么多人,吃饭就是个问题,所以必须不断劫掠通都大邑,最不济也要是个县城。白水洞这样的地方,就是请他们也不会来的。”
两人关注棋局,公差到了跟前都竟然未发觉,两位公差只得拱手问道:“敢问两位,左先生可住在这里?”
两人见是公差,互相对视一眼,左宗棠示意噤声,问道:“这里姓左的多得是,你们找哪位左先生?”
“我家老爷找名宗棠字季高的左先生。”公差回答道。
“你家老爷是何人,找左先生又有何贵干?”左宗棠接着又问道。
两位差人见此人刨根问底,便起了戒心:“先生若知道左先生在何处便告诉我等一声,若是不知,我等就另找别人相问。公务在身,恕难相告。”
“实话说,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如果不告诉我原因,你们就甭想找到姓左的。”左宗棠头也不抬,继续下棋。郭嵩焘也在一旁帮腔道:“两位差官,他的话不假,你们实话实说错不了,他有办法找到姓左的。”
两位公差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道:“我等是巡抚衙门的,奉张抚台之命前来请左先生。”
“左某与你家大人素不相识,请他做什么?”
“我家老爷请左先生出山当师爷。”
“哦,是这么档子事。”左宗棠闻言一笑道,“告诉你家老爷,姓左的那个人本领不大脾气大,他不会当什么师爷的。要论刑名钱谷,绍兴人是出了名的,请你家老爷另请高明吧。”
一位公差很聪明,他大概已猜出眼前之人就是左宗棠了,所以故意道:“这位大哥此话差矣!钱谷师爷我家老爷自然不缺,我家老爷要请的是能出大主意的军师,也只有左先生这样的人担当得起。贵东道台胡大人曾对我家老爷说这位左先生乃湘阴卧龙、今世诸葛,怎能与绍兴师爷相提并论呢?”
这话说得左宗棠很是高兴,他仰头对郭嵩焘道:“看,又是这胡润之多事。”
郭嵩焘对两位公差道:“你们算是找对人了,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湘阴卧龙。”
两位公差重新见礼,恭恭敬敬把张亮基的亲笔信奉上。左宗棠看罢,便把信放到一边对两位公差道:“你家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回去告诉抚台大人,就说左某才学寥寥,没有胡润之说得那么好,请他另寻高明。”
两位公差再三相请,无奈左宗棠意志坚决,两人只好悻悻而归。见公差已走,郭嵩焘诧异地问道:“张抚台都说了什么?季高怎么一口就回绝了?”
左宗棠把信递给郭嵩焘,郭嵩焘看罢说:“难得张抚台如此诚心相请,季高何不就此出山?”左宗棠连连摇头道:“出山容易回山难。如今国事败坏,朝廷贤奸不分,官员贪贿成风,地方盗贼蜂起,一遇旱涝灾害,更是饥民遍地。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的朝廷就像一座破草房,一把火就会烧个干干净净。这时候去长沙,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那依你的意思,如今到了改朝换代之时?”说出这句话,郭嵩焘又觉不妥,他看一眼周围,在这深山之中,并无外人。
左宗棠没那么多顾忌,依然大着嗓门道:“改朝换代未必,但长毛深得人心却是显而易见的。长毛进了湖南之后,已有十万之众。你想他们在广西起事的时候不过几千人,才一年多就到了十万余众,如果不是深得人心,能一呼百应吗?不过跟着长毛闹腾的多是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他们信奉上帝,其他神明一概不信,走到哪里砸到哪里,连孔圣人的牌位也当柴烧了,所以读书人很少跟他们走。历朝以宗教笼络人心、趁机起事者层出不穷,不过都是拿本土的教义相号召,现在长毛却拿洋教来做文章,实在不智。洋人贩***、割我土地,天下稍明事理者谁不恨之入骨?长毛早晚要败在这上面。”左宗棠看看郭嵩焘又说:“在此乱世时,出山须谨慎呀,否则可能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