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院长的碧眼冷淡地扫过她。“你很不敏感,希塔里安。这些蛛丝极具韧性,完全可以用于缝合。”
希塔里安皱眉。“缝合?”
“没错。就是这么干。自然精灵采集蛛丝缝合伤口已有上千年历史……在我的故乡,医师会饲养这类蜘蛛以便收集。和人类的面具一样,它原是医疗的象征之一。”导师清洗着手指。“否则守夜人直接就能杀死它,不用带到我这来。”
“塞尔苏斯和威特克都找不到人,是沃雷尔救了秃头。”
“那伤员?”宁阿伊尔也皱眉了,“我告诉过你,希塔里安,不能去打扰伤病……”
“他主动要求,女士。”希塔里安解释,“我同意了。我想这样会让他心情舒畅。”
精灵院长微微点头。“很好。”责备的同时,她也不吝于表扬,“帮助别人会使人身心愉悦。你的判断没错。”
“可是,苍之森的蜘蛛为什么会出现在露丝的屋子里?”
“我无法回答你。”精灵院长坦言,“只是它确实不该出现在那儿。这种东西生活在希瑟的森林,不爱与人接触。事实上,饲养它们也很困难。”她擦干手指,回身观察露丝。“你姐姐身体健康,无需送到我这里。至于她苏醒的原因,也与身体因素无关,你应该知道问谁。”
也就是说,希塔里安心想,蜘蛛不会自己翻山越岭,从苍之森爬进我家的阁楼。
她决定稍后再探索答案。“莉亚娜女士怎么样了?我能问她吗?”
“我正要去给她换药。跟我来……那男孩!恐怕你去也没用。留在这儿,把你的狗看好。”宁阿伊尔吩咐。她从柜子里找出一些瓶瓶罐罐。“距离探视病人还有一段时间。”
希塔里安觉得自己去了也没用。她的魔法无疑可以安抚人的情绪,但导师不许她对职责在身的结社成员使用。她认为这样会干扰他人的判断。
“理性也会带来坏结果。”宁阿伊尔警告,“因为我们的对手不全是理智之辈。杀掉父亲,儿子会拼死复仇,忽视这点,结社会遇到大麻烦……无名者本身也依靠情感连接彼此。希塔里安,过于理性将导致恶果。你想有一天抛弃露丝吗?”
“我不会那么做,也办不到。”
“关键是后者。你操纵魔法太不熟练,后果我们都无法预料。安抚伤员才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导师不知道我审问犯人的事,希塔里安心想。守夜人没有告诉她。这也理所应当。精灵院长是纯粹的医师,不是夜莺,除了治病救人,传授学识,她无法给予希塔里安更多帮助。
莉亚娜女士在一间单人病房休息,她的蛇鳞围巾挂在衣架顶端。
“林戈特?”
“很抱歉我这么晚才过来。你的情况怎样,莉亚娜?”
这位青铜齿轮的结社成员低头,瞄一眼腹部的绷带。“当时很严重,但它正在好转。”她抬起头:“你来得够早了,希塔里安。这段时期不同以往,你该老实待在家里。穆鲁姆和露丝都得靠你保护。”
“白天街上还很安全。”希塔里安知道她担心什么。
“远远不够。我就是大意的下场,仔细看清楚。”
她伤得很重。希塔里安闻到蝉蜕的味道,还有玻璃草和影子树莓。导师用天然植物和魔药为她止痛。莉亚娜女士的脸色和床单一样白,伤口让她大量失血。
“我听说有人抢劫商店,还袭击了城卫队,守夜人不得不出面。”
“混乱点燃了人们的情绪。”
“他们的情绪很稳定。”希塔里安说,“起码被逮进治安局时,他们个个都很乖巧,但好像脑子和我们不大一样。”
莉亚娜沉默了片刻。“该死的北方人,他竟敢教你去做这种事……”
“总得有人来。”她回答,“况且,我是领主大人亲手授命的骑士。还有谁能比我更合适呢?”房间里响起嚓嚓声,精灵院长专心研磨,似乎当她们的交流是耳旁风。“看守人跟我说,袭击者遭受恶魔感染,一律死刑。”
一声长叹溢出莉亚娜女士的喉咙。
她伸出手,擦擦眼角。“守夜人说的是实话,亲爱的。”她告诉希塔里安,“不必同情死者了。那些人不再是我们的同胞,他们……失去了自我。”
失去自我。希塔里安不明白。从治安局离开后,她困惑至今。“这些人被七支点收买了?背叛了结社?”
“不对。”某人回答了她,“他们背叛的是秩序。”
希塔里安意识到开口之人正站在身后。她回过头,瞧见一个陌生人:穿神父长袍,面带厚厚的网罩。
此人摘下面网,露出脸孔。
又一个北方人,甚至比领路人威特克更具特色。他的皮肤呈浅棕色,手脚粗大,肩膀宽阔,留着及肩的蓬乱的沙色长发,毛茸茸的沙色胡须,一对笔直斜挑的沙色眉毛。他的眼睛细长明亮,眼珠深红。
他面带微笑,一个友善、热情、灿烂的微笑。
莉亚娜吃惊地叫出此人身份:“领主大人。”
“不是你们的领主。”对方回答。
“安利尼阁下。”精灵院长说,“您何故来此?”
“为某个幸运儿。”恶魔领主一挥手,“继续忙你的,宁阿伊尔,可不要让伤员等着了。”他的目光转向希塔里安。
“这是微光领主安利尼阁下。”莉亚娜女士勉强笑道,“她没见过您,阁下。希塔里安·林戈特是我的养女。”
微光领主仍面带笑容,但希塔里安感到他在审视自己。也许他在等我主动发问。
“领主大人。”于是她恭敬地开口,“您为什么说袭击者背叛了秩序?”
但对方答非所问:“你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吗?”
“可以。”火种魔法带给她天赋。
“那并非是属于他们的情绪。你应该能察觉到,这些人要么狂热,要么混乱,仿佛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某种力量控制了他们?”
“因为操纵他们的人对情绪这种事物极其陌生。”微光领主安利尼告诉她,“或者说,操纵无名者的并非是人。”
一阵寒意攫住心脏。“恶魔。”
“恐怕如此。你没见过同胞堕落,是吗?你对此是否有过研究?”
希塔里安既恐惧又感到愕然。“没……研究?不。”
“噢。我是指巫师。你是个学派巫师,我看得出来。你的导师是否接触过相关课题呢?毕竟,只有你们巫师会思考这种问题。”
我不是巫师。“不。”希塔里安注意到导师的目光。寂静学派用圣经把我变成了巫师……这实在耸人听闻,哪怕直说也不会取信于人,但有关圣经的一切信息都必须保密。她断然否认:“我对此一无所知,阁下。很遗憾我无法回答您。”
但她不怀疑微光领主得知相关消息的渠道。作为结社七位领主,安利尼早在十五年前就失去了领地,在猎魔运动中被神圣光辉议会驱逐,但在拜恩,此人依然地位超群,是无名者中露西亚信徒的领导者。
然而结社并非神秘领域,据信仰划分阵营实不可为,正似希塔里安虽是露西亚信徒,却不会忠于微光领主。关于这点,人们都拥有默契。
她开始猜测安利尼找上门的原因。因为守夜人?青铜齿轮的遭遇?求助于院长导师?还是……
不管安利尼的目的是什么,他没有直入正题。
“恶魔。”微光领主念出这个词,“神秘领域这么称呼我们,但七支点保存着真正的历史,这些自诩秩序守卫者的神秘生物很清楚我们受到的污蔑。可若你把话挑明,他们将拿出我们堕落的证据以作反驳。”他稍一停顿。“因为我们的确会迷失自己。”
“迷失?”
“无名者的火种将额外赐予你我力量,林戈特小姐,这说明我们的灵魂更强大,火焰更旺盛。黎明之战时期,‘第二真理’试图解释黄昏之幕为邪龙打开地狱之门的原因,他向整个神秘领域,噢不,是圣米伦德大同盟宣布,无名者生来具备成为恶魔的潜力——如果我们过于追求力量的话。”
希塔里安的恐惧更盛。此时此刻,没人能不扪心自问:我是不是追逐力量的人?恶魔是否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宁阿伊尔忽然开口:“潜力之说未得确据,阁下。我们尚不能为之下定义。”
“没错。女士。但有时候人们需要答案解惑。”微光领主一耸肩,“不论如何,我们受诸神眷顾,遭人妒忌,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啊。”
希塔里安很不安:“就没有什么预兆吗?成为恶魔前……?”
“大多数时候,变化源于火种。”莉亚娜女士解释,“侦测站无疑会提前发觉。”
“除了昨天。”安利尼说,“侦测站显示一切正常,却有人当街失控,闯进青铜齿轮——若我没记错,这是个育儿组织?”
“是结社安置幼儿的机构,阁下。许多同胞出生就被遗弃……”
微光领主摆摆手,似乎不想了解细节。“总而言之,守夜人查清了失控同胞的行迹,认为这些人并未服用火种魔药或其他令人发狂的玩意。而你,希塔里安·林戈特小姐,你认为他们的举动出于压力过大吗?”
我的答案举足轻重。希塔里安忽然意识到,这将决定事件的性质。
她如实交代:“不,领主大人,我无法判断。但事实证明,他们即便情绪混乱,火种却没有异常。是另外的因素驱使人们变成、变成恶魔。”
“另外因素。”安利尼注视着她,“你是说,人为?”
“火种魔法多种多样,阁下。”
微光领主点点头,移开目光。“守夜人告诉我,你今天带着你的睡美人姐姐来医院了。”
希塔里安没想到他会提及露丝:“就是这样,大人。她忽然醒过来,还差点被蜘蛛咬伤。”
“恐怕这两桩事有关联。”恶魔领主仍在微笑,“恐怕这是个预兆。”
“不祥之兆。”莉亚娜女士听闻露丝的遭遇,脸色更苍白了:“有人在传递信息给我们。”她抓住希塔里安的手,指头冰凉。“有人找到了露丝。”
但希塔里安不明白:“找到?为什么要找露丝?”因为圣经?
“威胁。”安利尼告诉她,“警告。恶魔袭击青铜齿轮,蜘蛛出没在女孩的睡床……还没听到?有人在宣布,这座城市已不再安全,而你们的性命将操于他手。”
不再安全。希塔里安打了个冷颤,想起黑骑士与两位领主的争吵。当时安利尼并未露面……
他安慰地笑笑。“别担心。”这位没有领地的微光领主说,“对方恐怕不是你们的仇家。但话说回来,他的目标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