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个有你机灵,琪丽,这倒不用怀疑。只不过是些漂亮礼物,她们消失与否都无关紧要,渡鸦团的动向不能以此为据。”
“对不起,父亲。”琪丽绷起身体。“渡鸦团暂停了业务,但我们找不到独臂的踪迹。我还要去维维奇庄园吗?也许一张字条……”
“够了,别做多余的事。以我对恩斯潘的了解,多番刺激用处不大,反会教他起疑。”渔夫的声音稍显犹豫,“维维奇庄园需要人手,但不要夜莺,只要战士。妙手团的小鬼头可没法信任。”
“我不一样,父亲。”琪丽说,“我可以熘进去,在贝卢果和布伦肯的人找到之前……”
“不要冒险,琪丽。你的确与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派你去。”渔夫的声音是如此温和,他在劝说琪丽,但亚瑟听不出其中的坚决。琪丽也不是乖乖听话的小孩,她更可能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想到这层,亚瑟便十分不安。
她果然上钩。“那么,假如,假如我找到了矩梯,父亲,我要怎么做?”
“带上我给你的东西。”渔夫说,“但琪丽,我希望你把它用在其他地方。”
你撒谎。亚瑟想说,你根本就想要她去偷矩梯。他惊觉自己不再信任渔夫的话。就在不久前,他还打心底里感激对方,称其为父亲。我怎么变成这样?他想起自己受胁迫时,尤利尔没杀他,渔夫也没有,但却把他赶出了妙手团。
我恨他,亚瑟明白了。我没做错,我只是不愿为他而死。说到底,是渔夫没把我们当人来看。
琪丽也一样,她却不觉得。眼看着她揉碎花瓣,从腰间拿出飞刀点数,亚瑟再也无法忍耐。他摸到掌心下的稻草和木板,它们结实牢靠,但不足以抵御狂风。拜恩从没有狂风天。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砰一声巨响后,木料断折,地面塌陷。亚瑟坠进缺口,在琪丽头顶落下,将她压倒在地,双方都是一声闷哼。无数碎木稻草纷飞,哗啦啦砸进一楼。
他们都缓了一阵。亚瑟早有准备,先一步扣住她的手。琪丽刚开始挣扎,就被他制伏。
“是你,亚瑟。”她踢他的小腿,“你藏在这里,叛徒。”
“我不是。”这并非紧要事,但他本能地解释。“我不会背叛你,琪丽,只有你们背叛了我。不明白吗?是渔夫,全是他的错。”
“是父亲。”琪丽嘶声道,“他赶你走,没杀你,但他杀你很容易。你这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她勐抬起头,撞上他的脸。
亚瑟感到一阵剧痛,远胜过坠落时的砸伤,慌忙仰过脑袋。琪丽扭动腰肢,他干脆将这姑娘翻过身,一手按住她的手臂反扣,一手捏住她的喉咙。“你真是疯了。”他喊道,“去他的父亲,现在我要杀你也很容易!别乱动!”
“你不敢!”她却笑了,“再大点声音,六指和兔尾巴就会进来揍你。你藏得很好,亚瑟,是我见过最好的一回。你该继续藏着!直到我们离开,各走各的路。”
“是啊,我该这么做。但我想救你。”
她啐了一口。“我要感谢你,把我放开就开始。”
放开你,我们会大打出手。“维维奇庄园,渡鸦参谋团,难道还用我提醒你吗?那不是妙手团该去的地方。”
“没有夜莺不该去的地方。”琪丽冷冷地说。“放开我,亚瑟,我可以当做没发现你。”
“就像奥德那次?”
这话教她有片刻的僵硬。“看来你们都还记得。”琪丽挤出一句话,他感受到她喉咙的震动。“六指再没敢和我说下流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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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怕你,亚瑟心想。在妙手团时,六指和奥德这对兄弟很讨人喜欢,但不是对女生而言。妙手团的姑娘们受到过许多骚扰,多数人不在乎这些,却也有少数看重贞洁的女孩。亚瑟觉得她们无论哪类都是又脏又丑,琪丽是前一类中特别的那个,她说后者像个公主,还亲自撕她们的衣服,和奥德一块儿哈哈大笑。
但任何人想脱琪丽的衣服,就会挨上一刀,除非她自己愿意。奥德死后,妙手团的孩子们知道就算她愿意,这一刀也迟早会来。
“他是个胆小鬼。”她挑衅地说,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错觉。“六指和奥德那对傻瓜兄弟,小尾巴……还有你,亚瑟,你比较特别,你最愚蠢。快杀了我吧,蠢货。”
“若我要杀你,什么都不做就够了!”亚瑟差点动手打她。“渡鸦团要和布伦肯家族开战,琪丽。你要参与他们的战争吗?为了让渔夫找个新biǎo • zǐ?”他几乎在恳求,“别这么干,既然你比我聪明的话。”
琪丽看他的眼神十分陌生。“你知道不少事,亚瑟,渡鸦团告诉你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我想救你。”
“你什么也不懂!渡鸦团会收留你?一个被渔夫赶走的家伙?撒谎!还是说收留你的是这屋子的主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嗯?”
“他是谁关我什么事?”提起尤利尔,亚瑟仍然很生气,但没有恨渔夫那般严重。他要我去青铜齿轮,不是去维维奇庄园。他也不要我为他shā • rén。
“你这彻头彻尾的傻瓜。”琪丽忽然勾起脚。
亚瑟听见背后传来风声,接着被断腿的桌子砸倒。他的嵴背疼痛难忍,不禁惨叫出声。傻瓜。她挣开他的手,抄起木棍。傻瓜。她边打边说。他只能用双手掩护自己,无法反击。
打到最后,他们都精疲力尽。琪丽从废墟下找回了她的飞刀,一把折断,三把完好。她拿着它们,打量亚瑟。他一动也不敢动。
“下地狱去,叛徒。”她说,但没有动作。
“我不是叛徒。”
“你最好不是。渡鸦团完了,布伦肯找上了‘布人’,他们达成了新合同。”刀尖在他眼前划过,琪丽微微一笑。“你上了一艘马上要沉的船,亚瑟。”
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相信。“而你不要我上去。为什么?奥德……”
“他不是你。”她轻轻一推,将男孩推倒在地。“没你这么蠢。”但她另一只手撕开他的衣服。亚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飞刀在指间旋转,被她丢到坍塌的桌子,在表面一弹,没刺进去。琪丽瞥一眼刀刃,“害我要重新磨。”
亚瑟抓住她的手。又瘦又小,粗糙且布满伤痕,但这是琪丽的手。他没想过会重新握住它们,此刻感受着对面传来的温度,他的心脏一阵战栗。“别到庄园去,求你。”
“父亲不会允许。你以为他是在劝阻我吗?我没得选。”
“被赶走而已。没什么。”
琪丽哭笑不得。“你什么也不懂。我就知道。父亲不会放任何人走,明白吗?但他害怕那个人。”
亚瑟迷惑不解:“谁?”
“挟持你的那个人。他可以在一分钟内杀光妙手团的所有人,把人像果子一样串在矛上。”琪丽竖起一根木条,“据说他在拜恩外发动过对盖亚教会的战争,还去圣地安托罗斯大开杀戒。渔夫正是害怕他,才会放过你。”
亚瑟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他只以为尤利尔是个神官,还是盖亚教徒。想到对方曾把人变成烧烤串,亚瑟不禁浑身发凉。“可他看起来……”
“没那么残忍?”
“反正我不觉得。”
“随便你。不管怎样,在他手下比渡鸦团强。独臂也许会在意手下,就像保护这两个小姑娘,但如今他和渡鸦团是自身难保了。”琪丽穿着一件夹克,为了不撕毁它,她将它从头顶拽出去。伸直手臂时,淤青痛得她一缩。“别杵在那里看戏!快来帮我。”
“见鬼,要在这儿?”
“怎么,难道你起不来?”她终于脱掉夹克,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快点,过后我会给你一刀。”
她已浑身赤-裸,脚趾因寒冷而蜷缩,脸上却带着微笑。是那种狡黠的笑容,好像从某人处占了便宜。此刻正如他多年以来梦中的情景。她环住他的肩颈,嘴唇贴在他耳边。
亚瑟伸出手,交叠着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他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许久没有动作。也许就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们离开这儿吧,琪丽。”最后他说。
“别做梦了。父亲能找到我们。”
“不是像奥德那样。我是说,离开拜恩。”
她忽然抓紧他的肩膀,指甲挠出血印。“什么?”
“离开拜恩。”
“你有办法吗?去找尤利尔,指望他大发慈悲?”
亚瑟答不上来。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他心中充满对她的爱恋和欲望时能够满足他的想法,无所谓实现。至于尤利尔……若说他在妙手团的日子里学会了什么,那就是不要对别人抱有期望。
“别蠢了。”琪丽把他的头摁在胸口,几乎撞到肋骨。她又瘦又苍白,力气却大,亚瑟的鼻子更痛了。“就算能逃走,拜恩之外又有什么?猎手会把我们烧死,比维维奇庄园更危险。说到底,我只是去偷东西而已。”
矩梯怎么偷?亚瑟无法想象。他素来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喜欢想象风的流动和变化,仿佛它们是他的双手。后来他获得了无名者的天赋,但尤利尔却告诉他,引起神秘的不是他的手,而是灵魂火种。此前在妙手团,渔夫没告诉过他风的来源,更别提教导。琪丽和六指,他们也不明白自己天赋的真相。如今渔夫却要琪丽去偷矩梯……
这时候,他脑海中突然间抓到了什么。“矩梯。”
“什么?”琪丽没听清。
“我们去维维奇庄园。”亚瑟将她横抱起来,琪丽赶忙抄起夹克,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大臂。
“你也去?”
“当然。”他用风吹开两人头脸上的稻草。“我藏得更好了,连你也找不到,就没人能发现我。我们一起去,然后逃离拜恩,永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