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件事」发生过后,放生家单独就放生澪一个小孩,设置了禁足令。
——日出之前不允许出门,日落过后不允许出门。
即使是出门,也不能在某一地方停留太久,最好是永远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白发女孩严格遵守这条禁令,除了与母亲见面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候于壁橱内、反思过往的种种。
只有当产屋敷圣哉来到她身边时,同她讲外界的人和事,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间。
日子过得麻木又软弱,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她就仿佛随波逐流的絮草,依附于母亲和圣哉、才能够茁壮生长的某种寄生类生物。
然而一旦、一旦依附中的一人,忽而针对另一人,提出了让她远离的请求。
如果母亲,也就是温柔的放生夫人,并不同意她与产屋敷圣哉在一起。
那么到了这种时候,她该如何选择?
·
仿佛迟钝的海龟,或是胆小的蜗牛,就这样慢吞吞重新缩回进了自己的壳中。
放生澪回到壁橱里,又好像躺回进了漆黑一片的柩笼。
她将冬日的新衣叠好放在一旁,平躺在被褥中,双手交握放在腹部,目光凝望向柜顶。
黑暗里,黑色在眼前扭曲着,几乎化为实质滴落而下。
因害怕夜泉流入眼睛,浓密的睫羽忍耐地扑闪了几下。
待到反应过来,低落的情绪便飞速占据了放生澪的心脏——被黑泥再次一手捅穿的那颗心脏,自那以来,就一直在流血、惊恐不安地跳动着,恐惧着,未曾有过一刻的止歇。
她在寒冷的冬日中睡去,醒来依旧是在黑暗、匣子一般的箱笼里。
只是,与无数个以往,并不相同的,某种惊讶、不可思议般的注目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
跟随柜门的打开,而涌入进来的阳光与冷风一起。
倒映在继国岩胜眼中的她。
这位在晨曦披拂下,浅眠着的「妖怪」女孩,自发丝的末梢、到裙袴的边沿,全都是雪白的。
她露出的指尖,与柔嫩的脸颊,都是玉兰花一般的皎洁。
只有隐没在发丝间的发绳,以及小小的双唇是淡色的水红。
于狭窄的壁橱中再度出现着的孩子,纯白得并不像是人类,如雪与月一般,捉摸不定,触及不到。
在那张可爱的小脸上,带着点点泪痕。
「又出现了……」
继国家的长子在心中笃定道。
自从上次拿到那块绘马牌之后,他房间的壁橱中,就忽而出现了一只妖怪。
以至于,后来每次换衣服时,继国岩胜都得小心注意柜子里会不会突然出现陌生的身影。
他如临大敌般注视着眼底的女孩,直至对方慢慢抬起睫羽,将迷蒙的视线挪移向他。
“不是已经让你离开这里,不要再过来了么?”
继国岩胜就皱着眉,小大人般地先发制人询问出声了。
他盯着对方面颊上饱满晶莹、仍未干涸的泪水,质问的话语、没由来地放柔了语气。
·
四方的柜子将白发的妖怪少女限制在一隅之地,继国小公子站立在柜门前,便将唯一的出口也给堵住了。
放生澪心知「幽婚之境」已经不知在何时地再度发动了,将相隔甚远的两人连接在一起。
——使得她出现在了对方家中的壁橱里。
这种不便的情况,不知将会持续到几时。
明明她以前在什么时候、也曾使用过缘结绘马的,但是现在……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她思索时,瞳孔微微发散,几缕白发落在眉心,坐在壁橱下,面容呈现出一种无知无觉的空白。
对面的黑发男孩定定望了她几息,在得不到她的回答之下,显得有了几分焦躁不安。
“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一次两次地出现在这里。”
“但是,作为继国家的孩子,我是不会害怕你的……”
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压低眉头,双手扶在柜门两边,对着凭空出现的妖怪女孩,展示出了无所畏惧的态度。
他的眉毛黑且细长柔软,明亮的暗粉色眼瞳熠熠生辉,小脸上带着男孩气的倔强。
而后,这样的倔强的气息,变作了忍耐,又由忍耐,化为不知所措到极致后、而产生的茫然。
——在他紧接着,说出“作为妖怪,还是赶快回去自己该呆的地方”过后,坐在黑暗里的小姑娘忽而从柜中爬起。
柔软的衣料与膝下的布匹摩挲,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好像风掠过树梢,带动其下林叶沙沙作响时、所发出的声音。
白发女孩伸出了纤细的双臂,踮起脚尖地靠过来,就这样——
依靠在他的身上,轻轻拥抱了他。
——
那张依旧残留着泪痕的小脸,贴在了他的胸膛。
带着安详与平静的光辉,双眸轻轻阖上,眉睫便似倒悬的新月般敛下,其间还噙着点点水光。
小小的身体靠在他的胸口,纵使并没有多少重量,还是使得继国岩胜微微后退了一步。
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一动不动地僵持。
在最开始的一阵寂静过后,就好像反弹似的,小男孩的心跳得厉害。
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短短几息间,如电闪雷鸣,放生澪已弄明白事情经过。
她整理心情,仰面,不觉脱口而出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
“我还以为,你会将绘马扔掉的。”
这宛如熟识朋友般的口吻,连说出的话语,也令继国岩胜感觉颊上升腾起了轻微的热度,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
“本来是打算扔掉的……”
这样类似于「背弃」的话一说出口,便令他感到一阵别扭、一阵缄默。
他的确是——
打算将诡异的绘马给扔掉的。
但很快,他就觉得这样并不好。
既然是在缘一那里拿走的东西,果然还是应该告知给对方,这样想着,到最后一刻也没能松开握着绘马的手。
就这样将它给留了下来。
“你是绘马上的妖怪?因为我没有赶快扔掉,所以就又回来了么?”
小男孩微微蹙起眉,嘴角弧度向下的模样,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困惑。
“……我们并不认识,到今天为止,也只见过两次面,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这时,在这话里,白发女孩终于意识到自己唐突地、微微红了脸颊,她好像想要解释什么,但在岩胜的问题里,忘记了本来要说的话,转而抱歉道:
“对不起,关于这件事情……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擅自打招呼,真是太笨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