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就好像中天的太阳,将周围人的面容,映照得格外苍白。
天才常有,但像继国缘一一般不世的天才,却在日后的无数岁月中、都不会再有了。
“那样……不是很好么?”
·
“……”
弥漫灰尘的部屋中,黑发小男孩撑起半边身体坐起来,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甚理解的目光,猛然朝声音的主人那边望过去。
因为这个动作,搭在身上的布団塌向他的腰上。
继国岩胜感觉迷惑。
如果是他的朋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会回答些什么?
「并不是你及不上他。」
「缘一或许只是运气好而已,像是他这样的弟弟,怎么可能成为武士呢?」
「迟早有一天父亲大人会发现,能够继承继国家、作为最强武士存在的,就只有岩胜你一个人而已。」
这样的话语……即使不是这样的话,即使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的肯定,也远比莫名其妙的回复,要来得令人宽慰得多……
那女孩只是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斜斜浇落下的光线,在腰线处分割了她的身形,被笼罩在阴影处的裙摆静止不动,淡金色的光影下,裁剪出仿佛水平面的直线。
直到垂下在小腹、交叠着捏在一起的手指,不自在地缩紧。
袴裙平直的弧度亦是一动。
“那样,不是很好么。”
放生澪重复一遍,在小男孩诧异的目光中,她踩在木地板上的双足也不安地并了起来,这样小孩子气的动作,由她做起来非常可爱。
隔着几步远,在阳光下弧度柔和的脸颊,带着小姑娘独有的清秀感。
她的睫羽忽闪忽闪的,眼底微微湿润着。
“我也有一个,会继承家族的姐姐。”
“茧的话,拥有天赋与才能,无论什么都完成得比我好,大家都很喜欢她。”
“如果是由她继承放生家……只要是她继承,爸爸、妈妈,还有族里的大家,都会很开心。”
她的声音细细轻轻的,叫人不忍打断,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细听。
“所以,不用继承家族,在去寺庙之前,在被家人们发现之前,我们两个人一起。”
鼓起勇气,说出的话语,在句末带上了轻微的水汽与震颤。但因为对未来的畅想,细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期待的玫瑰色红晕。
这是比产屋敷圣哉更稳妥的人选。
“我们两个人……两个人一起离家出走……”
“不要!”
继国岩胜大声喝止。
白发女孩受惊般微微缩起肩膀。
从喉中溢出来的小动物一般短促的“呜呀”声,她向后坐倒在地上,眼睛自雪白秾丽的发丝下凝望着岩胜。
自格子窗外,扑棱着飞出一只惊鸟。
沉寂,如藤蔓般在屋内蔓延。
“我和缘一,跟你和你的姐姐,并不一样。”
寂静中,继国岩胜率先移开了视线,他低着头,解释一般吐词道,某些不符合年纪的情绪,在稚气的眉眼中酝酿。
面对面的两人一坐一站,影子在窗下连成一线。
“……我要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
双手向后垫在身下,放生澪静静仰望着他,仿佛一时忘记了呼吸,直到那双淡粉色的眼瞳中如被水汽熏过地朦胧起来,湿润的水光一闪而过,大滴的泪水从其中涌现而出,沾湿了下眼睫。
她无表情地凝望着继国岩胜,双肩一阵轻微的颤抖,似乎忍了又忍,在一阵隐秘的忍耐过后。
这种不自主的颤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没有回应。
——
愿望,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
这是如果被送去寺庙了、就绝对无法达成的事情。
离开的话,就是软弱、是逃避。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继国岩胜都对这个回答感到万分恼火。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男孩,在生气过后,很快又会开始后悔、愧疚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的小孩子。
「……本来就是与她无关的事,她也只是想要帮我,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太过于无厘头、没有边际的“离家出走”,说出的话完全异想天开。
就好像一阵曼妙无言的轻风,一只栓不住的风筝,即使将绳子的另一端紧紧系住在手指上,也害怕总有一天会变成活的鸟飞走的女孩子。
放生澪身上的某种特质,令继国岩胜本能地感觉恐惧,他下意识想要去改变她,没有发觉到自己让对方受到了伤害。
在犹豫过后,继国少爷伏在窗前,给白发女孩写了道歉信,就放在自己的衣柜里。
收到这封信时,她会怎么样?
在合上柜门时,他的脑中短暂地闪过这个念头。
对于这个问题的执着,甚至一度令他忘却了自己悲惨的处境。
在第一天天还没亮之前,继国岩胜便是起身去查看,只是,当他满心忐忑,再度打开柜门时,信却仍旧静静待在柜子里,没有被拿起拆开过的模样。
小男孩皱着眉头伫立良久。
第二天去看的时候,信依旧如此。
第三天去看的时候,和前两天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封静静放在柜子中的信,于是在梦里,也化作压在严胜心上的一块大石。
第四天,第五天。
因为没有佣人打扫,一只小不点蜘蛛甚至趴在上面织了网。
继国岩胜抽出网下面的信纸,没有理会因为他动作,而变形拉长的蛛网。
在无法抑制的烦躁中,手指将黑字白纸挤压得变形,他凝望着上面道歉的字词,似乎是难以想象这些东西居然出自于自己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