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头顶那一片摇晃着的烛火。
在一间破旧的木头平房中,她静静躺在冰冷的布団当中,头上敷了一叠湿漉漉的帕子。
从身旁的木窗上,洒下了一片白茫茫的光辉在屋子中央,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很昏暗,分不清是早晨还是下午。
不远处镶进木地板中的地炉还燃烧着,木炭的火星时常微微亮起,一点暖红的光芒就在屋内若隐若现,
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叫人闻了舌尖都微微开始发苦了。
白发女孩浑身酸疼得厉害,使不上半分力气,一时都分不清眼前一切是梦境还是真实,只能躺在原地,呆呆望着头顶的茅草。
恶鬼丸死了。
这样望着、望着,她忽而想起了这一事实。
是了……恶鬼丸被那个男孩重伤,最后直接死在了那只鬼手手里,她是亲眼看见他死了的。
甚至,她还看取了他的死亡,亲眼目睹他走向了彼岸。
最有可能终结她性命的最坏的坏人死了,放生澪不知道之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她这一年来都在路上奔波,吃的是恶鬼丸偷来的抢来的,喝的是天下下的、河里流的。
洗澡只能洗冷水澡,几件穿的衣服换着穿,都洗得发白了,也不暖和了,冬天的时候即使穿好几件外衣、也冷得发抖。
她从没吃过这种苦,但不知怎的、她却全都受下来了。
「像我这种只会带来不幸的废物,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一切苦她都不觉得苦,反而感觉心安理得,觉得这都是她应该得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才走到了今天的。
但恶鬼丸死了。
这世上一时半会再难找到像他一样坏的鬼,能够了结澪的性命了。
而且只要一想到,像他这样坏的鬼,还有女孩愿意在彼岸等着他,放生澪的心里就更生气了!
她好嫉妒……一想到梦里的事情,就嫉妒得发狂、难过得掉眼泪。
她也希望有人能够等着她啊,澪就是为了这种事情,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躺在冰冷的被窝中,昏昏沉沉再度要睡过去的时候,白发女孩终于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重新闭上双眼,稍微等了一等,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碗勺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进来的那人仿佛捧了些什么,慢悠悠走到了她的身边。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更为浓郁的药的味道弥漫了过来,苦涩的味道叫人心头发闷,却令放生澪久病中的头脑稍微清明了一点。
端着药,在等着碗里药汁放凉的时候,她替她探了探额头,换了一道浸水的帕子。
来人的动作轻柔,仿佛已经非常熟悉怎样照顾病人了,小小的手指带着劳作的薄茧,然而细嫩柔软,的确是个与她同龄的小女孩没错。
「……至于这么小心么?」
简直就好像对待易碎品一般。
在一片漆黑中感受着她的触碰,放生澪腹诽道,日益敏感的心、却又使她开始别扭了起来。
「将我一个坏蛋救回来干什么呢……我可是和要吃你的恶鬼是一伙的。」
「对我这么好……也是没有回报的,身边的人,也只会因为我而变得不幸而已。」
「非要承受到这份不幸,才会懂得退让么?要知道,连恶鬼丸这种人都已经被我克死了啊。」
她想到死掉的恶鬼丸,想到没有方向的未来,顿时感觉人生百无聊赖。
那女孩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将放凉些许的药以勺递到她唇边,她不知道小巫女的内心活动,依旧温柔地对睡眠中的病人哄道。
“不苦哦不苦哦,喝了药,疼疼就飞走了……”
那声音甜蜜又稚气十足,却又认真恳切,明明是非常幼稚的安慰方式,但没有人听了会想要发笑——她是真心想救她的。
没有人会嘲笑一颗稚嫩的、真心为你的心。
放生澪也没办法别扭了,这是她第一次被比自己小的孩子照顾。
只是,她即便有心想要张开嘴巴,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
力度已经够轻,速度已经足够缓慢,汤药喂进去却也从唇边溢了出来。
女孩一面用帕子帮她擦干净多余的药汁,一面喂,废了好半天,一碗药仍旧流掉了一大半。
到了后来,放生澪自己也感觉惭愧地沉默了,觉得格外难为情——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醒过来时她就发现了,这一觉睡得太长了,自己的灵魂和□□有些不契合,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女孩却不明就里,抱着碗坐在澪的床前沉默了。
她许久都不说话,许久都没有动,过了一段时间,澪才发现她抽抽搭搭地在暗自掉眼泪。
一面流,一面擦的那种。
等哭完了,她站起来。
给澪再次换了额上的帕子,掖了掖被角,就又振作了起来,她擦干眼泪地回去准备重新熬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