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练剑技呼吸法时、都未曾紊乱过半分的气息,在听清她的话时却变得不再平稳。
继国缘一看向那双眼睛,像是分辨她是否在开玩笑。
然而放生澪只是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在碎发下的那双樱粉眼瞳中有的、只是孤掷一注的坚定。
于是,他就这样沉默下去。
·
做不到?不可能……
怎么可能不愿意。
继国缘一在伞下凝视着面前人的脸。
柔软如蛛丝般在风中涌起的银发,因为寒冷而微显苍白的脸蛋,她紧张却倔强坚持的神情,湿润的眼眸,挺翘的鼻梁,以及微微张启、仿佛樱花般浅润的双唇。
她就在他的眼底。
他熟悉的一切,全都化为无形的力量,强迫他低头。
他不懂、也不用很明白这种忽然涨痛起来的心情,就好像失去之物近在眼前,却可触而不可及的痛苦。
卷发青年也只是迟疑了一瞬,就听从了她的意愿,慢慢垂下了头颅,温驯得仿佛毛茸茸的巨犬,又仿佛低头渴饮甘泉的鹿。
也许他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但他还是听她的话。
继国缘一斜过脸,将这个亲昵却纯洁,拘谨、却又饱含热烈的吻,虔诚地献上给她的柔软双唇。
放生澪在一顿过后,伸出手,轻轻环住了青年的脖颈,这几乎使得对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在场中起舞的他,仿佛神明,但在亲她时又好像重新变回了普通人。
他们的唇在碰撞中变形,又在挤压中显现出春日山岚般柔和起伏的弧度。
在冰冷中逐渐升温,直到淡粉的花苞被碾压成嫣红,偶尔从相互胶连的缝隙里溢出的,也只剩团团暧昧的氤氲白汽。
……
在这吻中,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秋日田野,林中小路,落雨的屋檐下,相偎在一起的二人。
横在两人中间的伞,也在不知何时脱手而出、向后倒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再无阻碍地降落下来,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甚至眉毛与睫羽之上,可是谁也没有动。
只是任由大雪覆盖,直到青年卷曲的黑发也被落雪染得斑白;直到少女摊开在花坛上的衣袖上也生长出冰花的图案,她几乎跟雪融为一体。
如果将这比喻成一场决斗,那么女士的剑已经深深刺入了男人的心脏,继国缘一一败涂地。
如果将这比作舞蹈,他们将旋转共舞到世界尽头。
如果,只有在雪中、才能让你我如此靠近。那么,请将这场雪下到天荒地老。
……
但在双唇分开,只留下一点湿润的水声。
一切又仿佛没有发生过,短暂得恍如梦境。
雪依旧下坠得缓慢无声,时间流逝无法挽留。
放生澪几乎整个依偎在青年怀中,她缓缓向上捧住他的脸庞,在雪中睇过来的一瞥幽冷无比,几欲定人神魂。
雪花温柔地坠落而下,无力地亲吻着她的脸颊,仿佛也为少女的颜容所倾倒迷乱。
她的脸庞仿佛被胭脂沁透,泛出健康的血色,她以一种轻柔的、好似下一刻便会倦倦入睡的口吻幽幽道,整个人仿佛雪中脱胎而出的幽魂:
“缘一,明明知道我的身份……”
“但你还是这样做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她。
继国缘一眼眸迷蒙地低垂着头颅。
可当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话语中的真意——
他从刚才的迷醉中清醒,便立刻在这句话里如坠深渊。
几点雪籽落在他的脸颊肌肤,冰冷地融化、化为泪一般的水痕。
是了,他知道澪是岩胜的妻子,但如果她说爱他,继国缘一依旧情难自禁……
当他理解了这种羞耻的矛盾,一种比负罪感更沉重的东西汹涌地朝他袭来。
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今后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将他深深缠缚,提醒着他做了多么失格的事情。
“缘一,为什么、最后还是没能推开我呢?”
“还是说……你所说的站在远处保护我和岩胜,就是这样的保护?”
井不因他的痛苦、而停止向他内心的鞭挞。
白发少女伸出的手指抵在了他张启的唇上,将青年的无言,化为了更深沉的缄默。
在被雪沾湿,而愈显浓黑的眉毛下。青年赭红的双眸飞速黯淡下去——他也为自己的失言感到了痛苦,就连毛茸茸翘起的卷发也失落地垂了下去,露出了像是在雨天被遗弃到门外的小猫的表情。
继国缘一的目光轻之又轻地飘落、落在她身上,仿佛从同自己近在咫尺之人身上,感受到审判;感受到被俘虏的责罚,终将同寒风溯雪一般、不舍昼日呼啸而至。
他表现得如此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几乎放弃了辩解,就好像等待处刑的死囚徒。
放生澪的心剧烈动摇起来,一度想要就此放弃——
她在脑中提醒自己,当断则断,千万不要弄得最后两边都对不起,这样反复几遍过后。
才总算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了然而神秘的笑容,在白发少女脸上绽放,有种天真无邪的残忍魅力。
“我知道,你也很困扰,可实际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说到底……”
“缘一你井不是神,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
——
“你很强,比谁都强。”
“但你也是人,无法控制自己情感的人。”
放生澪坐在雪中,她的指尖慢慢离开卷发青年的嘴唇。
她已经不再制止青年说话,可从那双唇中,依旧什么都无法再吐出。
在她的引导下,一切罪恶都化为灼痛的业火舔舐着继国缘一的喉咙,使得他连呼吸都感觉到强烈的负罪感。
他怔怔坐在对面,只用湿漉漉、走失幼犬的眼眸,失魂落魄地凝望着她,也只能凝视她。
天地一白,草木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