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岩胜知晓了一切。
“那些人称你为「白色巫女」。”
“为了解救将死之人的灵魂,祓除战场上空凝聚着的战士们的怨恨,而行走在饱受战争蹂·躏的土地。”
“知道这个名称的人不计其数,无数人前赴后继,只为在死前能够得到白巫女的看取。”
“直到五年前,放生茧在山中的一处村落中找到你,井将你带走。”
“那处村落也在后来因为被流匪发现、而消失在大火中,自此之后,白巫女的名字才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继国岩胜可以称之为缓慢地诉说着,没有任何起伏的、平静的语气。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居然有过这样一段传奇故事。”
这些天来,他沿着放生澪走过的地方一路追寻过去,那些失落的岁月,才一点点被他所悉知。
白发少女的眸光未变,闻言不觉沉默下来。
半晌,她捏着手帕闭眼轻轻摇了摇头,当再掀开眼眸时,那双樱粉的眼眸当中多有不解与无奈。
“……我从没想隐瞒过这些事,也井不觉得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
“如果岩胜想知道,早在之前,我就都可以告诉你的。”
她不明白,岩胜抛下她和勝一,独自一人离开这么久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为过去,就算了解到,又有什么用呢?对现在的生活也产生了任何影响。
放生澪弄不懂他的冷漠从何而来。
·
她因失落而低侧过头,未挽上的白发顺着柔和的下颌弧线滑落而下,悬荡在空中,凝结着柔和的光晕。
浓密的睫羽飞出眼窝的界限,如扇般铺展在空气中。
那无限失落的模样,足以打动一位绝世剑士的心。
放在以往,继国家主早已顺从地温柔下眉眼。
他对她的一切都允予允从,即使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能”,但其实潜移默化中,他给她的答案一直都是“能”。
这些年来一直都未曾有过变化。
毫无疑问,继国岩胜自己都明白,他是爱着她的。
不然他不会娶她;不然他不会盲目地认为自己拥有她;不然他不会觉察不到、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有多么卑微。
她一笑,他就感觉心动;她一哭,继国岩胜辗转几夜无法入睡,所谓明镜止水……他的武士之心早在遇到她开始,就已不再圆满。
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
也没能得到回应。
“你说的没想隐瞒……不过只是我不问、你就不说罢了。”
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说道。
“况且我生气的,从来都不是这一件事。”
今夜的继国岩胜却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这位年轻家主脸上的神情纹丝未动。被阴影笼罩的面容像是风雨欲来,一种压抑的气息、自他身上发散开来。
当看见他的神情时,放生澪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忐忑不安。
像是有什么脱离了轨道,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叫她万分紧张。
细雨落在屋檐上,远处松风仿佛海潮,山中佛寺的钟声依旧轰鸣作响着。
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就好像被抛入与世隔离的深海,湮没在落雨的沙沙声里。
放生澪几度尝试开口,无形的压力却始终抑制了声音的发出。
几乎是被自己的本能所操控着,她才得以艰难地仰起脸庞、望着黑发青年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岩胜,我只想要你能爱我。”
颤抖的气音也几乎淹没在海水当中了。
“……爱你?”
却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青年的神情终于变了。
宛如刺疼到某根神经,从青年的口中发出了突兀而短促的笑音。
太过引人发笑、以至于忍受不住,他笑得肩膀抖动。
但在下一刻,继国岩胜倏地从榻上站了起来,伸手擒住了她纤细的肩膀。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随之逼近过来,其中竟然弥漫满了痛苦的血丝。
“好……好……”
“你既然拥有看取人内心的力量,那就亲自来感受一下。”
“我对你——难道还不够死心塌地么?”
薄如蝉翼的烛光照亮了男人的脸,他的脸庞一时委屈得像个孩子,一时又狰狞可怖。
“……”
放生澪的眼眸剧烈震颤起来。
她试图离开岩胜的怀抱,可跟随在接触与对视之后、传递过来的情绪,却把她死死钉住在原地。
强烈交织着的爱与不甘、源源不断地从青年身上传渡而来,仿佛汹涌的巨浪将她的意识浇灭在其中,又好像是打翻了的调味罐,辛酸苦辣,一时间激得人眼泪都要流下来。
放生澪从未看取过如此复杂的感情,难以想象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岩胜都是这样的心情中度过的。
尖锐的爱恨有如囚笼中的猛兽,在此刻脱笼而出,凌·虐自我般、毫无保留地倾泄向放生澪。
她想要蜷缩起身体,逃跑向空白、没有任何情感的世界,但又被自黑暗中伸出的无数双手给按倒在地,被遮住双眼,堵住口鼻,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半分。
白发少女的脸上露出了被暴雨打湿般、不堪催折的神情,她的睫羽颤抖得更为厉害,扑朔不定犹如风中的蝴蝶。
求之不得的痛苦,爱恨交加的矛盾,时时刻刻在体内翻滚着的不安定的情感,化为四处游走的毒素。
她疼得想要呕吐,又好像只是将其咽得更深。
放生澪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慰岩胜。
告诉他自己同样深深地爱着他,她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所以不用焦虑、不用害怕……
可那种无法说出半个字感觉,却比上次更严重地袭来,就好像是作为对她说谎的惩罚一般。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