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个与过去有关的梦。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柩笼中,那个封闭的木箱,承载了她漫长人生的大多数时光。
永远潮湿,永远闭塞,刺骨的阴冷。
四分五裂的身体在箱笼里被姥姥勉强拼回到一起,然而被绞断的裂痕却依旧存在于她身体的每一处,每时每刻都在隐隐作痛。
蜷缩在黑暗中,比疼痛更可怕的,是日夜流逝时,后知后觉渐渐体会到的,无法缓解的孤独。
日益蚕食,直至将她彻底啃噬殆尽。
就仿佛蛛网上的飞虫,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
夜中,姥姥带着装她的柩笼,乘着去往「彼岸」的小舟,前往水上之宫。
独木舟的船头划开平静的水道,漫天大雾中,仿佛一片苇叶,徜徉着漆黑的大河之上。
「去往那里,一切就能重启。
澪,把握好唯一的机会,只要找到愿意为你而死的人,完成幽婚仪式,就能从永恒的痛苦中解放出来。」
话是这样说,其实那时,她成为人柱、镇压黄泉的事实早已无法逆转,徘徊在孤独中的事实早已注定。
未来的时光里都将处于生与死的夹缝之间,不断重复着死亡的过程,支撑生与死的境界线,承载黄泉之水、使其不侵蚀到常世。
幽婚不过只是缓解痛苦的必要手段。
其中痛苦,对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幼巫女而言无可比拟,如果不立即幽婚,所等待的,只是被无尽的痛苦所融化掉的命运。
她还要继续支撑黄泉,她不能融化。
从出生、到死亡、到成为人柱,一直都浑浑噩噩的,明明还没有长大,人生就已经结束了,即使如此,放生澪却连一丝怨恨也无。
并非她蠢笨,而是死的太早了,都没学会爱,更别说怨恨了。
她只知道痛,脖子疼,四肢疼,哪里都疼,又疼又委屈,从箱子里爬出来,抱住姥姥,找姥姥寻求安慰。
点满蜡烛的船上,她抱着的人影回过头来,却是另外一副面孔,另外一个人。
褐色长发,俊眉修眼,一身白色修道服。
放生澪定定看他一会儿,才认出来他是谁。
“因陀罗……”
她将这个熟悉的名字一字一顿轻声念出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便在刹那间、占领了混沌的脑域,一时间只以为两个人还在当年的热恋期,顺着青年的臂膀扑进他的怀抱里,哭啼啼地痴缠着他,
“好疼……”
“因陀罗,我疼得快要死掉了……”
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掉眼泪。
勾着未婚夫的脖颈,她抽泣着,磨蹭着他柔软的鬓发,向上一点点啄吻着青年坚毅的下颌弧线,试图以此来缓解身体上的痛苦。
青年的肌肤温热而富有活人的光泽、湿度,触碰起来就令人感觉舒服,她靠在对方胸口,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便觉得疼痛稍有缓解。
她想要因陀罗抱抱自己,亲亲自己。
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靠在青年身上,向他索取怜爱……
然而褐发青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种无动于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令人难过,和体内的疼痛相重叠,竟然使得放生澪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恨。
船下黑泽幽幽的水流中,生长出一朵朵枝干笔直的红色彼岸花。
一身修道服的褐发青年抬手捧住了白发少女的脸,他的手格外宽大、有力,澪依恋这位最初的恋人,此刻触碰之下,心里凝而未成的怨愤便骤然一散,眼神顷刻又变得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