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就是礼太多了。”斯年不以为然。这时听得外头长龄跟于太太介绍说到凤仪门了,她将轿帘稍微掀起来一点,叫令年看那一座恢弘的西式门楼,还有两个石狮子,“那是水师学堂,今天里头没人,都去河口看剪彩了。”
令年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斯年把她拉回来,放下轿帘笑道:“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到了河口,果然挤得连轿子都走不动了,于太太等人被士兵们护着到了河畔,视线才好些,可眺望了半晌,却见洋舰缠着大红绸子泊在老远的河心,只能看见桅杆、炮口,上头的官兵却连脸都看不清楚。于太太无可奈何,对吕氏道:“我都忘了,这河边太浅了,哪能泊船呢,咱们可是白来了。”
吕氏跟她咬耳朵:“长龄已经跟他透了风,一会叫他过来。”
于太太忙抿了抿鬓边的头发,往洋舰上张望时,却又多了一重疑虑:“整天在甲板上顶着太阳,怕是晒得人脸黑的很。”
这下,连斯年都扑哧一声笑出来,对于太太道:“二婶,他是做管带,又不是巡逻的,也不用从早到晚的掌舵,也就在总督面前展示展示,晒不着。”将令年一睨,见她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很镇定似的,斯年暗暗地好笑。
几声雷鸣似的巨炮响,惊到众人,忙看过去,见差役们举着衔牌肃然前行,后头几乘绿呢大官轿,诸人都是顶戴花翎,朝珠补服,自轿里出来,簇拥着两江总督到了江畔,水师学堂的学员临时组成的乐队也嘟嘟呜呜地奏起乐来,因为人声鼎沸,只看见总督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有舢板放下来,请诸位官员上了驳船,接引到了洋舰上去剪彩。接着听见几声轰鸣,炮口上火光大闪,几个报社的摄影师则扛着相机咔嚓嚓地拍个不停。
不多时,驳船又载着总督回到河岸上,随行还多了几名洋舰上的将官,法式三角帽,雪白的双排扣大礼服,袖口和肩章用金线锁边,绣了金龙,十分英姿飒爽。斯年慌忙将令年掌心一捏,于太太也随着吕氏的耳语望过去,过了一会,微笑道:“倒是高高大大的。”
吕氏道:“不挑剔了?”
于太太轻声笑道:“还不知道谈吐如何呢。”
看完剪彩,众人又说笑起来,四处走动着买零嘴吃,和朋友碰头。长龄请吕氏等人到洋篷里稍坐吃茶,转身出去寻卞公子,谁知这一等就是半晌,吕氏都不耐烦了,叫人去催,长龄这才回来,笑着说道:“刚才总督见他鱼|雷射得很准,给他正式授了参领的海军衔,又在那里跟众人夸他,所以等了一会。”说完转过去,对身后的年轻人道:“你别只拽我的袖子,说的都是实话嘛。我妈是你认识的,怎么还害羞吗?”
年轻人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所幸天热,脸红也看不出来,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对吕氏和于太太一起拜了拜。吕氏说道:“看你热的,帽子摘了吧。”
他便说声失礼,把帽子拿在手里,对于太太露齿一笑。于太太看这一笑竟透着点孩子气,还有点腼腆,便很喜欢了,对他报之一笑,没有说什么,往身后望了望,令年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吕氏不想太着痕迹,问了几句,就放他走了,然后问于太太:“你看好不好?”
于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说:“很稳重,话也不多。”
吕氏道:“人家也不知道你看没看中,哪敢胡乱开口。他品性是很端正的,可能有些怕生。”
于太太却说:“我倒看他很机灵。”吕氏便问怎么,于太太才对她附耳道:“你没看他进来时,特意把佩刀都取下来了吗?”
吕氏失笑:“果然还是你看的仔细。”
于太太又说:“看着不像二十多岁的样子,和令年年龄仿佛似的。”
吕氏道:“是个娃娃脸。”
于太太“啊”一声,“我刚才有些紧张,忘了问了,他叫什么名字呢?”
长龄走回来,笑着说道:“他名字有趣的很,叫做卞小英,所以平日不肯让我们叫他的本名,我们改叫他小卞,他说不好,叫大卞,更不好,索性只能叫他老卞了,被他家老太爷知道了,还打了他一顿,说:你叫老卞,我叫什么?难不成叫老不死卞?”
于太太听得忍俊不禁,说:“也怪他老太爷给他取个女孩儿名字。”